“少爷。”阿虫推开朱户,急匆匆地跑到我身边。
我耐着性子等小丫鬟替我扭好最后一粒扣子,掌心有意无意拂过她玉笋似的手,她素腕上约了翠玉手钏,看样式似是我之前在刘掌柜那里相中买下的,却记不得何时赠给了这样一个小丫鬟。小丫鬟新近赶刚到府上,姿容尚可,袅娜娉婷。被我含蓄地调戏一把,这个我尚未记住她芳名的小丫鬟赧红了脸,咬唇浅笑,娇嗔地唤了我声“少爷”,就扭着腰肢,凌波款款,心满意足地退了出去。
看着她柔媚似无骨,被我小小恩泽一番,便像是激动得上了九霄云外,可我仍是无趣,百无聊赖地在桌边坐下。自始至终我只瞥了阿虫一眼,并不准备对他作何回应,因为他要说的事情我全都知道。
“少爷……”阿虫的本性我却忘了,他天生就是个没有眼力见的,纵是有心去改也改不掉。跟了我这么多年,还摸不清我的脾性。他恭敬地道:“少爷,夫人让您前去观夜阁用膳。”
我嘴角一挑,斟了一杯敬亭绿雪。新沏的茶,茶色碧玉,白毫入水,如雪散绿绒间,余香四溢,我贪婪地啜了一口,才道:“仅仅夫人来请?那不去了。”
阿虫一惊一乍地“啊”了一声,似是想起了什么,补言道:“当然、当然老爷也吩咐奴才务必要请少爷去。”
“放肆!”我猛地大力拍桌,击出好大一个响声,把阿虫吓得跪地磕头,屏声息气。我愀然变色,愤愤而道:“跟了我这么些年,你竟然只学会些欺天罔人的把戏!”
阿虫更是匍匐在地,不敢做声。
“你撒谎也不动动脑子。”我声音低了下去。
杯中的上等好茶已经凉透了,顺着我喉咙滑下,喝到我暖暖的心窝子里,浇得一片凄凉。家父视我若眼中钉,又怎么会在佳节里要我站他面前叫他闹心。
“今年,我还是不去了。”我侧过身子,看着阿虫歪歪扭扭的姿势,于心不忍,将跪了许久的他扶到身边坐下。
我转着杯子,将当中还剩的清茶倒在地上,向阿虫吩咐道:“替我搬坛酒来,咱们主仆二人就在这冬日里煨壶小酒,尽兴尽兴。”
阿虫了解我酒量浅,不出三壶必然是醉得天昏地暗,借着酒劲出门寻衅。他原地踟蹰,踌躇不知如何去办,圆溜溜的眼珠子直往我身子带。
“还不快去,少爷我耐性没那么好。”
阿虫今日是不是和土地犯冲,一天下来跪了好几次,他腿一曲又跪在我面前。
我火气一下子就被点得蹭蹭冒,甩手就摔了一个釉彩瓷杯,咒骂道:“不中用的奴才,我最看不起的就是成天到晚卑躬屈膝!”
“少爷,都过去三年了……”阿虫扯着哭腔说道,悲悲切切,催人心肝。
我颓然地从位子上站起,摇摇晃晃漫无目的地如傀儡般行走,来来去去多回,走到锁窗时终是停了下来。
腊八是最寒的冬日,却因举家团聚,共饮腊八粥而显得暖意融融。可三年了,每到此日我总觉得是彻骨的冰凉,一年更比一年甚。窗外又飘起了大雪,我时常想着,如果我也是死在这样一个没有尽头的冰天雪地,会不会也有个后人来祭奠我的亡灵。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道理我自然明白,所以我才能苟且至今日,肢若僵木,唯独和那群脂粉女子缱绻时,我才像个人。
我的手指抠着锁窗上雕镂的花纹,长年娇生惯养着的皮肤受不起此等粗活,没个几下就血涌不止,我却无所感,失神地道:“不过只是没吃过三顿腊八粥,这日子过得真快,一晃三年又过去了。”
“少爷,夫人守了三年了……”阿虫一路跪到我面前,扯着我的裤脚,几乎是哀求道。
三年前,我还能“享受”名存实亡的团圆时节。家父却不知又从哪儿被激了一下,回到家时一肚子火气。我和娘亲端坐在观夜阁的桌前守着一锅腊八粥和一桌子的好酒好菜等着他。家父到观夜阁的时候,官服未脱,抄起桌上那锅重热过一遍的腊八粥直直地往我身上泼去。
“混账东西!”家父又结结实实甩了我一巴掌。
新做的缯绡褂子上全是粘稠的粥液,我的手臂上均是红肿的泡。我讷在原地,任由着粥液一层一层地漫到胸口。起码因为这样我就可以忽略了心口的叫嚣。
娘亲又怜又急,忙起身替我胡乱擦着,她低首垂泪,抖着声音问道:“晖儿又怎么了?”
家父背过身子去,浑身颤抖,“妄议天子这等重罪你也敢犯!”
“我没有……”我张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我想告诉家父,这一天我难得没有出去鬼混,钻进府中的灶房里研究了一天腊八粥,那一锅被糟践的粥花了我全部的心思。
娘亲也替我开解道:“晖儿今天一天都在府上,老爷是不是弄混了?”
“弄混了?人家都告状告到圣上面前了!成天寻花问柳我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还敢在烟花之地排诽天子,好大的胆子!”家父说着说着怒气又上来,对着我腹部又是实在的一脚。
“我没有。”我总算是说了出来,可是却轻飘飘的没有底气。
“宋大人言之凿凿,你还准备抵赖?!”
往事太过血淋淋,我实是没有勇气接着回想下去。背过身来,重将阿虫扶起,和他絮叨:“当时爹爹都没有问我一句,他宁愿去听他人低劣的谎话,也不肯向我求证一二。我在他心里就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不肖子,我还有什么脸在这种日子和众人一起祭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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