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便后悔了,今日我与他应当要行一遭的,因为这地广人繁的京城之地,没有一处是要留我的。
我没有推心置腹的朋友,也没有疼我爱我的爹爹。
我出生不凡,是高高在上的官宦之子,家父是当朝丞相,服侍了两代君主,官场中人待家父都是满满的钦敬之忱。我是含着金汤匙降生的人,骨子里的血液就是一股傲劲。我承认我是那些觊觎之人口中的“狗仗人势”,但可惜即便把他们算作个把人,也不及我这条狗来的尊贵。
遇到家父的同僚,遇到同为官宦子弟的人,我的态度都是一视同仁的轻蔑。那群人恨我恨到牙痒,时时刻刻地算计着我,以便好让他们也来作践一把。
唯独和我交好的,也只有王太傅家的公子王匡了,和我一样的臭名远扬。我和他并非因惺惺相惜而聚在一起,他的接近与示好有着他的目的,而我只是不想再这么一个人过下去。有金挥霍,有时虚待,还不及有个伴作,总比只有一群小厮紧跟身后的漂亮。
三年前的那夜,还差一日就要够上腊八节了。
所以,在这样灯火话平生,街巷之中尽是团圆春梦的时候,我只能茫然无措地带着阿虫四处游荡。没有一处是我的栖身之所,家家大门直敞,却没有一扇是为我朝开的。
也不知在湖边徘徊了多久,我停住脚步顿在原地。年关将至,外头冷得折胶堕指,我冲着瑟瑟发抖的阿虫说道:
“去趟雕花楼,到了那处你便先回府吧。”
雕花楼是京城里最出名的勾栏院。
舞女翩跹,那层若隐若现的纱衣下,是解决形单影只这般燃眉之急的唯一捷径。
一踏进雕花楼的门槛,充溢的不再是街上那样催人心肝的举家圆满的温情,这里只有银票纹银的铜钱腐臭。
“晖少爷啊,你可总算来了,华歌这几日可一直独守香闺等你来呢。”柳妈妈摇着香帕衣带当风,细步纤纤地朝我走近。
她身上低劣刺鼻的胭脂味令人作恶,我推开她少许,扬眉问道:“听说来了位美人,何不让她出来见见我。”
华歌不知从哪儿得来的消息,在我和柳妈妈还没说几句话的间隙,她提着衣裙柳摇花笑地走来,纤腰一软,就贴在我肩头。她撩着我发鬓的碎发,向我耳际吹气道:“晖少爷可不能忘了奴家,奴家可是等了许久的呢。”
庸脂俗粉往往都是些甩不开的烂摊子,我握住她的腰将她一寸一寸地带离我的胸前,继而又在她滑腻的脸颊游走,“听说来了位紫砚姑娘。”
华歌受了羞辱,常年媚笑的俏脸也盛不住原先妩媚现出的意趣。她知进退,识相地捻起帕子,欠身说道:“紫砚恰巧眼下独自一人,华歌这就替晖少爷支来。”
我意兴陡起,说道:“倒是不必,你说了她在哪间闺阁,我亲自上楼去寻。”
紫砚姑娘新近不久,住的地方只能是二楼的偏间。
还未叩门而入,我倚在门扉边,就听得里头的悠扬筝声,如泣如诉。婵娟与共,流水落花春意已去,一曲悱恻竟勾起了我心中的苦楚。
当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一脚踏进了屋中。
“公子?”紫砚柔情一声道。短短一声,已经破败了方才的韵致,这样久经人事,红尘烟云的声音,全无琴筝的干净。
“妙哉妙哉,一曲动人。没想到雕花楼里也能有这么藏龙卧虎。”我依旧情不自禁地为她鼓掌。
紫砚似是羞赧,嗲声道来:“公子可是见笑了。奴婢这等拙技,怕是要贻笑大方了。”
“不请我好好坐坐?”
紫砚虽是新来,对于待客之礼却不含糊。她引我到桌前,拿出两只招待贵客用的金瓯,各斟上满满一杯。我眯眼看着她举杯,接着一饮而尽。她说:“公子为客,紫砚理当敬上一杯,晖少爷您说是不是?”
我一时惊住,竟是这么快的发觉我的身份。当无意之间又瞥见身上佩的那块血玉时,我又明白了。京城浩大,不过只有我身上才有这么一块招人眼红的御赐佳品。我也不推脱,陪着她喝尽杯中酒。
“晖少爷若是觉得紫砚的名字拗口难记,那便见到我就想到笔墨纸砚这个词了。”紫砚精明地一杯一杯灌下来。我酒量极浅,眼见着一坛未尽,我已飘在云里雾里。
眼前的人面色酡红,拈花而笑。她玉步微抬,踱到我身后,细致地替我捶腰捏肩。我气息越发地沉重,酒气一波一波地烧着胃,眼神迷离,终是将她揉进怀里,道:“既然同为俗人,又何必遮遮掩掩曲意而道。”
紫砚半推半就,我那时脑子不清不楚,也不知与她玩躲躲藏藏的把戏玩了多久。
我双臂支着,看着那个同样呼吸粗重的人。就一眼,不知怎地,紫砚突地变成了宋默如的模样,我有些微的愣怔。不过那时心里是极畅快的,我毫不犹豫俯身吻了下去。
待到醒来,已是午时。
屋子里仍是阴冷,即便日头顺着罅隙投了进来,也难以缓和。
我合着眼,向身侧的紫砚吩咐道:“你怎个也睡了这么许久,起来替我倒杯茶水。”我喉间燥热,发出的声音也是喑哑。
“余、晖……”我听到了同我一样低沉难听的声音。
我不可置信地睁开眼,看着躺在身边的宋默如一时凝注,昨夜里还真不是我眼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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