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听闻此言,一下子就来了精神,凑到我耳畔细语道:“晖少爷有所不知,紫砚的房间从未换过。”
我下意识地仰面,试着回忆三年前的暗红色门扉和那一曲琴筝的纯粹。
一袭绾色长裙,紫砚正撩拨着鬓边的碎发,同我方才一样,四处打量着一出出人间闹剧。她半倚着门扉,像是立在那儿一段时长了,只可惜适才我并未带眼望见。她脸上始终是误入世俗的女子那种轻薄的笑容,眉眼间却甚是无情,就算面前是一个五大三粗,膀大腰圆的屠夫只怕她也能笑得倾国倾城貌。
“到底不是清白出身。”我默默在心里扼腕而叹,往柳妈妈手里塞了一锭纹银,匆匆抽身上楼。
紫砚仍背着身,看不见在她身后五步之遥的我。
“笔墨纸砚。”我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她先是一怔,整个人僵在原地不知所措,隔了倏尔才缓缓转过身来。给我第一感觉的,永远都是她那双眼睛,此刻水汽盈眶,几欲垂泪。
“晖少爷。”紫砚速速从袖间探出一方粉帕,在眼角抹了抹,刚刚复杂的表情一晃而过。
我迈步走到她身前,假意嗔怪一句道:“看你样子,似是不太待见我。”
“哪能呢。”紫砚收拾从容,以我头次见到她那样一贯的游刃有余应对着,“听到晖少爷那句话触景生情罢了,要知道我盼今日盼得都快黑夜白昼不分了。”
我莞尔,静静地听着她说,脑子里却不是面上那样不动声色。我虽不是官场中人,但因为家父的身份也算是阅人无数,紫砚想瞒我,还是欠了火候。
听柳妈妈所言,紫砚是动足了心思要见我,可是真当我和她会面的时候,真正令她动情的似乎只有那么一句——笔墨纸砚。她见了我,我分明从她眼神中看到了不可置信中还有些些微的抵触。
当然,这全是我的一家之辞,仅凭我的推敲。
“不请我进去坐坐?”我一手推开门扉,口气不容置喙。
紫砚闪身,裣衽道来:“晖少爷请。”
这屋里的一景一致没有分毫变化,三年前的一夜悉数落到我脑子里。
那一对金瓯,那一盆红梅盆景,全都还在,只是物是人非。
我不自觉地走到窗前的红梅处,抚弄花枝,并未问询房中一成不变的陈设,而是问了另一处:“你这里怎么也种了这个家伙?”
紫砚秀步轻移,换到我身侧,“一位故人的喜好罢了,种着玩玩。”
“这可惜都枯了,不然这时候开得正好呢。”我折下一枝枯叶,清脆一响,足可见其内里空乏,“这土都龟裂成这副德行了,你起码有两三年没有打理过了吧。”
紫砚挪开身影,转到桌前坐下,“人如花花似人,开得如火如荼时如日中天,现今全败了,救也是救不活的,就任它去吧,也免得我睹物思人。”
我又折下一段空枝,偱偱道来:“三年时长,能让你整日围着这么一盆败兴之景的,恐怕也是了不得的故人吧。”
“纵是再得意的故人,也不及晖少爷在我心中的分量。”紫砚那时必然听懂了我的弦外之音,她识相地扭着腰肢,意欲欺身到我身上。
我摘下吊在腰间的血玉玉佩,松垮地握在手里,一下一下击着圆桌,响声一波一波如夺魂铃声,噪得很。而是只是玩味地看着紫砚,不置一词。
她渐渐收了动作,将倒不倒的身子重又直了起来。她用方巾擦着唇角,抹去上头显眼的亮红。
“晖少爷多心了,紫砚心里从来就只有你一人。”
死鸭子嘴硬,这漂亮姑娘还是不愿意同我说句实话。
“妙哉妙哉,你为着一位无足轻重的故人守着残花多年,而我是被你捧在心尖尖上的人,这屋子里却没有一样是同我相干的。你说这好不好笑?”我一时忘形,手中的血玉掉落在地,碎成两截。我不过瞧了一眼,随即挑开眼神,望着一处瑟瑟发抖的紫砚,道:“你死撑着好不容易才能等到今日,难道不是准备了很多要同我说的?怎么,不打算同我说下去了?”
紫砚收起烟花之地女子的习气,她腹吸一口气,回道:“晖少爷会这么说,不就已经心里有底了?”声音却还是抖得不着边际。
“你这闺名是他给起的?”
紫砚从位置上站起,她寻墙面作为依托,乍一看来举手投足颇有些官家小姐的姿态神情,“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我这么用,还不知道对不对。”紫砚突地揽住我的双肩,借力趴了上去,“笔墨纸砚,他说‘从今你叫紫砚如何?笔墨纸砚,人如墨荷青花,虽浮沉于世,独求平生素净’……”
“我知道这名字是他信口捏的,宋大人才情出众,何况是从四字成语中随手挑一个出来,可我就是视若珍宝。柳妈妈也说过,紫砚这名字晦气得很,紫砚紫砚,念着念着就变成了死燕。我就是不肯依着她换成什么‘倾城’这等俗名,为此苦头吃了不少,打挨了不少,果真还被她说中了,我这里无人烟。”
我静静地听她说着,其间夹杂着她的不甘。
紫砚说:“可我不悔,路是我自己选的,那你呢?晖少爷,你后不后悔?”
她看着我,眼神是那样空洞的期待。
“我?我后悔了。”我顿了顿,道:“悔得肠子都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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