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备好了车马供我回相府一用,我再三推辞,偕同阿布走了回去。路迢迢,我一步轻一步紧,几次误踏进了泥潭里,弄得好好的素袜刬鞋底,险些栽了跟头。
阿布眼明手快地将我扶住,担忧地问道:“晖少爷没事吧?”
我探头望望,没有几步就要到相府了,于是吩咐道:“如今我娘置备的酒水全是春节宴请宾客用的,你现在去给我找几坛好酒来,回头统统堆我屋里。”
阿布不敢不从,他一步三回头,终是小跑着去酒窖里买酒了。
我掐指一算,离除夕夜也不过只有三天了。
回府的时辰正值晚膳,家父朝中事务缠身,与几位官员在外吃酒,而娘亲这几日在为已故的大哥吃斋念佛,不出家堂一步。
我斥退了欲服侍我用膳的丫鬟,径直回了自己屋子里。
阿布做事麻利,吩咐他做的事情,我也不过等了一盏茶的时候,他就带人抬了三四坛女儿红来了。看到这么多好酒,我不禁会心笑开了,总算为自己寻到了一个依托。
我本还痴心妄想着阿布抬回来的几坛女儿红也能供我喝个昏天黑地的几天几夜了。接连几日,我酒水糊涂,饿了便以酒作食,乏了便倚在红木椅上凑合着睡一会儿。难得我这么好玩的人,也留在家里留了许久,就是生怕自己一出门,又会遇见宋默如。
他此时应周转于与朝中大小官员的酒席之中。
何以惧怕至此?
宋默如并非毒蛇猛兽,他在阿布的眼中甚至应为天人。是啊,如此不食人间烟火,在我的记忆里却每每都要伴随着那日在大殿里的丧心病狂出现。当真好不讽刺,清心寡欲的人谋财害命仅为一纸功名。
他嘶吼着要将我正法,只差没将我手刃。
我终在他的贪婪中溃不成军。
纵是这般,我认识下贱到恨不起他来。他是我这辈子头一个真心真情相待的人。
想到此处,我不禁自嘲地轻笑,衣袖一拂,小指勾起酒壶,如今唯有此物才能麻痹我,我倒了许久却滴酒为下,原来酒壶也早就空了。
“阿布!阿布!”我睁着猩红的眼大吼着,“端酒来!少爷我还要喝!”
阿布应声推开朱门,他两手空空,为难地道:“晖少爷酒都喝空了,只剩鹂音楼里的陈酿了,恐怕不妥。”
再浑不知事我也知道鹂音楼里的酒碰不得,好不容易家父待我的态度有所缓和,我绝不能莽撞因此而毁去一切。
我和宋默如已经不可能了,我无法估量再少去一位得来不易的至亲对我的伤害。
人都是要力求自保的。
“罢了,罢了。”我稍微清醒了一些,扯过阿布的粗布衣衫将他拎到身前来说话,“你替我再去买个十几坛回来。”
阿布不急着去办,他垂下身子,凑到我身旁耳语一番道:“晖少爷,夫人眼见着也快要出家堂了,如果被她看到您醉酒一面自然是不好,不如小的陪您上街去玩玩儿?”
我又轻笑一声,眯眼打量他,说道:“你的玩心倒是比我还重,想去什么地方?”
“雕花楼。”
阿布这小子关键时候还是来事的,他一语惊醒梦中人,雕花楼确实是我此刻还有的去处。
“走开,紫砚今天得空不?”
我一把推开碍事的柳妈妈,约是酒意未消,说话冲到直奔主题。
柳妈妈惊魂甫定,她揉着粉色帕子在胸口叫唤,“晖少爷,你可吓死我了。紫砚还在屋里呢,也只有您能去看看她了。”
“我不想有人来打扰。”我使了个眼色给阿布,他顺从地拿出一锭纹银塞到老鸨手中。
我一路走得极快,衣带当风,当真站在紫砚门前的时候,却又不知道该和她说什么好。阿布一和我提起雕花楼的时候,我便想到了紫砚,我和她才是真正的天涯沦落人。
我轻轻隙开木门,不想发出过大的声响。
紫砚正面朝锁窗,她紫衣翩跹,穿戴得极美,却早日失了赏花人。她屋里养的那盆红梅早已没了生气,她手指抚弄花枝也只能听见脆脆的空响。
即便睹物思人,也是睹死物思故人。
“紫砚。”每每与她会面,我都是这样的开场。
紫砚惊了一下,她依旧是背对着我,用水袖拂拂眼角才作罢。
“快过年了,晖少爷怎么还得空过来坐坐?”她引我到桌前坐下,替我捶肩捏腿。
紫砚俨然不是新近,也并非什么花魁,柳妈妈待她并不好。大寒之日,她屋里连个像样的火盆都没有。
我唇齿战栗,说的话也是哆哆嗦嗦,“他回来了。”
肩上的力道轻了轻,紫砚直起了身子,明显稍有一顿。她艰难地开口,“晖少爷见过他了?”
“见过了,不了了之。”
“那他,那宋大人他还好吗?”
我叹了口气,还真是残忍的一个问题。我尽量放平语速,免得让人听出异样来,“比起往日,自然没有那么风光了。听说他去边陲小镇当县令也吃了不少苦头,落下了一身毛病。”嘴唇抖得愈来愈厉害,我掐着自己的大腿,迫着自己说下去,“这样的冬天连个像样的冬衣都没有。”
我昂起脸来,吸了吸鼻子。
“万幸,宋大人还是回来了。”紫砚转到我身边坐下,她听了也是一样的面无血色。
“可能是县令当得不错,可能是皇上急需人才,总之他回来了,不一定复职,但官衔也不会低的。”我朝天边一拱手,道:“宋大人,余晖遥祝你心想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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