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瓢凉水从头到尾将我淋了个遍,若是被家父知道我和当朝状元郎勾搭在一起,不知又要动多大的肝火。我深吸一口气,重重地靠回床架上。床架年代久远,发出一阵吱呀,酸人牙床。
宋默然不再是寻日里的能言善辩,他也颇觉得无地自容,仓皇地扯过身上的被子,意欲掩盖住已经被捂得密不透风的自己。我冷眼傍观着他可笑的举动,欲盖弥彰我想他宋大人不会不知道。看着他似有委屈却又无从去诉的可怜模样,我攒成拳的手渐渐在被子底下松开了。
我干咳一声,问道:“官员不许留宿烟花柳巷,你明知故犯不成?”
“若是因此能得皇上一顾,宋某倒也是值当了。”他叹了口气,听得出来他在朝中的日子不比外界传的好到哪里去。
我一时语塞,仕途大小事本就不该我这种风尘子弟多嘴评断。我想了半天,才安抚道:“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你不必恼。”
“多谢。”宋默如抬眼与我对望,细语轻声地道。
我嗤笑一声,不明他的意味,“谢?我一个乏善可陈劣迹斑斑的纨绔子弟有什么可以让你谢的。”
宋默如没有要止言的打算,他仍是睁大他那双水波敛起的双瞳,对我坚定地说道:“昨夜,多谢。”
我舒展右臂,搭在床架上,斜睨他一眼道:“宋默如,默如二字换到你身上怎么如此聒噪。”
宋默如也撑直手臂坐起一段,他斜倚于我的右臂上,头枕着我的肩头,尴尬地自嘲道:“就是太过聒噪,才无人肯听我一番说辞啊。”
他笑得自如,可于我听来太过悲凉,听得我一阵心酸。只是,他这话的由头怪罪到了当今圣上,我纵是再目中无人,也不敢评断圣上的一举一动。我揽起右臂,将宋默如圈进怀里,轻拍他手来缓解他的不甘。
他顺从地缩进我的怀中,瞬即我的胸口透进来薄薄的凉意。
“怀才不遇实有太多,想要伸展拳脚并非易事,圣上只是折中考虑,时候未到而已。你此等才气吹气胜兰,又怎有人会舍得埋没你这种英才,起码我是舍不得的。”我一时心软,出奇地宽慰起他来。言语之间,也尽量避免了冲撞。
“多谢……”
听到这两字,我纵情大笑,“怎么你对我只有这两个字会说?”
“不只。”宋默如翻身跃到我胸前,紧紧封住我还欲说的唇。
出雕花楼的时候,只剩了我一人。宋默如完事之后,就抽身离去。
这让我本想着要说给他的一番话,变得无地放矢。
满街的喜庆,满街的吆喝。
我夹紧了身上的狐裘,坐上府里的轿子。紫砚虽没好好伺候我一晚,却明事理,这辆轿子便是她差人去余府替我叫来的。
“阿虫,我一夜未归,我爹有没有说什么?”我挑开轿子的帘幕,照例问道。
阿虫就随轿前行,立马答道:“老爷问了声少爷去向,也关照了小的明日务必要请少爷回家腊八祭祖。”
我冰凉的手回温了不少,语气都急切了几分:“加快些脚程回府,明日清晨就替我去引觞苑里请最好的厨子来。”
“王公子不是约了少爷去谷蛰客栈里听书去吗?”
“那你再去趟太傅府,告诉王匡一声明日不得空,不随他去了。”我放下帘子,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此后,一直到腊八晚宴家父回府前都得意地不得了。我跟着引觞苑里的厨子做了一锅别出心裁的腊八粥,小心细致地端到观夜阁的桌前。
家父似朝中有事,今日回府竟是一拖再拖到了夜幕深临,寒露厚重。
他却没有我意想中的兴致,带着一身的火气,泼了我周体滚烫的腊八粥。
至今我仍记得他当时的咒骂怨怼。
他说——
“叫你余晖还是有辱这个名字!”没有一个字是市井粗鄙的闲人闲语,全是他一贯雕琢文字的方式。字如利刃,在心头越扎越深。
我犹记当时苍白地问他:“可笑,不然我该叫什么?还是你觉得我干脆连余都不要姓了?”
娘亲在一旁哭成泪人,特意理过的红妆都因她哭得梨花带雨而花成一片,她抖着手指想替我擦去身上的粥渍,却次次都被滚烫的粥液吓得缩回手去。
“老爷,晖儿又怎么了?”
家父气得拂袖,上唇须乍起乍落,“妄议天子这等重罪你也敢犯!”
这都些都是唱得哪出?
我茫然又惊惶地辩道:“我没有……”
家父一步跃到我跟前,攒住我的前襟,厉声道:“宋大人言之凿凿,你还准备抵赖?!”
宋默如,竟会是他。
怎会是他。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一如先天失声,喉间滚动,却挤不出任何一个字来。我僵硬地昂起垂下的脑袋,直直地将家父望尽心底。
疑问尤多,却不知从何开口。
脑中的人影像渐转清晰,正是他怀才不遇的寂寥模样让我生出旁的感情来。偏偏这人何等薄情,往我还想和他……
罢了罢了!
家父随即差遣下人抬来余家自祖辈传下的藤条,在观夜阁那般夜凉如水的景致之下,当着众多仆人,手腕般粗的藤条毫无留情地抽到我的身上。
背部每一寸肌肤都在灼烧,原本因留候寒天太久而发凉的手掌也燥得热出了汗来。我没有数家父到底在我背上抽了几下,娘亲在一旁手足无措,她不忍再看向我那惨不忍睹的背部。家父似乎知道娘亲所想,他捷足先登命丫鬟捉住娘亲的手,以免她扑到我身上来,代我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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