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之时,我特意将御赐的大氅脱了下来,如今仅仅一件不顶用处的外衣罩着,那凉意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我搓搓血流不通的双手,向他道了声“先行”。
守在御书房外的是个面生的公公,他见有来者,便立马进里通传了。
“宣他进来!”圣上扯着嗓子吼的一声,我在外头听得一清二楚。
阿布乖乖地随着我,我立在原地叮嘱道:“你在此地守着。”
随后,大步流星地跨进御书房里。
“余晖拜见圣上。”我抖抖衣袍,屈膝下跪。
圣上都是静若止水的模样,他想徐徐放下手中的毛笔,等我跪下了才道:“朕说过,你不必与朕多礼。”
“君臣之礼,不可免。”我跪在地上,膝盖生疼。
圣上站起身来,遥望殿外之景,他道:“余晖请起吧,你与朕说说,宫殿之外还冷不冷?”
“毕竟是冬日岂有不阴不寒不冷之道理,即便行而负暄也不过是晒暖一张皮囊罢了。”我揉揉跪的有些麻了的膝盖,如针在刺。
“哦?”圣上饶有兴趣的长道一声,他逐行至我身前,冷不防地握住我了的左手。
他掌心敦实,在御书房里呆久了都闷出了薄汗,我略感不适想要抽出,可他握得极紧,我纵是再胆大包天,也不敢在圣上面前造次,只得由了他去。
他转而与我并交五指,直到我的左手也暖和起来了,他才松开了。圣上淡淡一笑,看似无意,“这么冷的天了,怎么不披着朕赐你的大氅了?”
正是因为要进宫面圣,我才故意褪了那一身行头,免得他以为我当真对他有非分之想。故而实言道:“朝堂之外的风吹草动想必如今都吹到圣上跟前了,余晖本不是什么在意名声的人,但圣上之清誉不得毁于一旦。”
圣上兀自叹了口气,道:“你也有所耳闻了?清者自清,你也不要多想什么了。”
“只怕今日进宫一趟是愈发的开脱不得了,只会更惹人非议了,圣上应当知道。”圣上又欲贴近我身前,我一个闪身,巧力躲过。
圣上也不觉尴尬,他收回动作,寻常地道:“你这是说朕故意的了?”
“草民不敢,只是尚有疑虑。从前不过仅有谣言说我一人搬弄皇上是非,皇上就急于处理,如今这胡话越说越大了,皇上倒是没有动静了?”
圣上朝我笑的颇有深意,“亡羊补牢是未为晚也,但如今之势悠悠之口难堵。”
他复又绕至我身前,与在腊八那日相见时一样,将我上上下下端详一番。本还眼中带笑的他,突地双目瞪大,厉色严声地道:“你身上那块血玉呢?朕赐的血玉呢?!”
我腾地跪地,不再抬头与他对视,认罪道:“草民知罪,血玉已碎。”
“你是不是要同朕说,你为人也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圣上的悲悲戚戚难以名状,“朕再问你,朕前日派人送去的核雕呢?”
“核雕,草民命人好生放在供桌前了。”
“放在供桌前?”圣上将手负于身后婆娑,他刚刚握住我的时候我便感觉到了那些突兀的伤口结成的痂,伤口仍未好全。圣上眉眼之中几乎一闪而过万念俱灰,他道:“怎么不是时时刻刻地放在你面前了?”
我根本是无从回答。
他右手施力将我提起,说起我与他之间老生常谈的话题:“朕与你说过,我最看不起文人身上的东西,你可还记得?”
“清高倨傲,视文才为首,对其他身外之物无动于衷,到了最后却还得归臣。”
他拍了拍我的肩头,颔首道:“你能记住就好,回去吧。”
我躬身行礼,道:“草民告退。”临了出殿,仍是心中不忍,补言道:“皇上手上的伤要注意了,莫要浸到水中。”
身后已响起文房四宝碰撞的铿锵之音,无人回答。
出了殿才知道,不过须臾,鹅毛大雪又飘扬起来了。
“走吧。”我向冻得瑟瑟发抖的阿布道。
出暖炉子里出来,我也是冷得走不动路,可直到抬头远望,我才知道我是真走不动了。不远处一个绯色冬衣的身影正随着一位公公向御书房行来,即便他弓着身子,身形摇晃模糊我也断不会认错。
那是——宋默如。
我心心念念的人,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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