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泠扬声咦了一把,面上是不解,可眼底却满是打趣:“我的官儿做得好好的,作何要学吞金这一套?”
“你……”谢拂盯着他面皮,恶狠狠地盯,却毫无震慑力。
谢泠一抬手,在她头顶轻揉了一把:“行了,东西给你送来了,我还有正事儿要办,你自个儿歇着,改明儿大好了,我领你看戏去。”
他说着,起身便要走。
谢拂见状,忙半坐正了,直挺起上半身来,又将两条腿一盘,坐在床上,小手一抬,正好扯上谢泠衣袖。
这年头,男人们都是缓带轻袍的,哪里经得住她这一扯。
谢泠衣裳叫她扯得不成样子,就黑了面皮:“干什么呢!”
谢拂一吐舌:“不是故意的嘛……”心虚了一阵,又有了底气,“吼我做什么?你说,你是不是又服五石散了!”
谢泠一怔,没料到叫她反将了一局,眼底尴尬一闪而过:“小孩子家家,管我做什么?”
谢拂作势要下床:“我写信告诉阿耶去。”
谢泠嗳了一声,一扬手就按住了她:“是四兄错了,不该吼你。你有话就问,有事就说,做兄长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不兴告状的啊。”
“这还差不多。”谢拂带着些许得意,重又盘腿坐下。
实则她心头却是惘然。
她是家中至宝,兄长们都极纵着她,可前世里她却鬼蒙了心,非宇文郅不嫁,最后落得那样的凄惨下场……
谢拂深吸了口气:“四兄,你知道宇文……咳,大王他,同王氏一族,走的近吗?”
却不想她此话一出,谢泠立时就变了脸色,眼底带着谢拂看不懂的冰冷:“问他做什么?我可告诉你,这建康任你横着走,我跟二兄也能替你兜下来,唯有一条,宇文郅也好,宇文聪也罢,你少打量着寻一条道,往他们身边儿走。”
谢泠鲜少有这样厉声对她的时候。
便是方才,她错了手,拉了他一半的衣裳下来,他斥了她一句,却又赶着赔笑脸来哄她。
谢拂微怔一番。
看样子,打从这个时候起,二兄和四兄,就已经开始防着宇文氏的兄弟了,而且应该是打从心里不许她跟宇文氏来往的,尤其是宇文郅。
糊涂如她,前世竟从不曾察觉。
换言之,两位兄长从一开始就料定了宇文家的兄弟没安好心。
那宇文舒呢……二兄和四兄对他,也是这样看待的吗?
谢泠那里还怒容满面,谢拂握着他的手,摇一摇:“我随口一问。”
谢泠白她一眼,不发一言。
谢拂咽了口口水:“那什么……不问大王,我问问宇文舒?”
谢泠眯眼瞪她:“你不是最不待见他?”
“也不是不待见……”谢拂说了一半,就有些心虚了。
她和宇文舒之间,说不好是谁先不待见谁的。
大约是她到了建康之后,士族子弟、皇室宗亲,都是巴巴的来讨好她这位名满天下的谢家五娘。
那时候,谢拂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可唯独宇文舒这个坏小子……
第一次见面,他就像在打量一件器物似的,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个遍,而后得出一个结论——谢家五娘,不过如此。
打从那以后,谢拂跟宇文舒之间,就结下了梁子来。
谢泠揪着她耳朵捏了捏:“我告诉你,宇文舒这个人,最是个闲散肆意的人,你真想结交,他是可以走动,但他毕竟还是圣人的儿子,”他松开手,“你别忘了——谢氏生女为后。”
谢拂浑身一震,心头更是凛了凛,只觉得头皮发麻。
她怎么会忘了呢?
若非为着这六个字,她也不会落入宇文郅的彀中了。
谢拂闷闷的点头:“我知道。”
谢泠又揉了她一把,才站起身来:“等你再大一些,我再与你细说这里头的事儿。你才十三,便是要寻夫家,也至少还得两年,急什么呢?”
谢拂闹了个大红脸——显然,谢泠会错了她的意。
她又羞又气的,抄了个软枕朝着谢泠就砸了过去:“有你这样做兄长的吗?”
谢泠笑着躲开,还与她做了个鬼脸,显然是存了心怄她:“你要再敢打我,我就告诉二兄,你春心动了,且动到了宇文氏兄弟身上去。”
谢拂打了个哆嗦,气焰立时弱了。
谢潜虽行二,并不是谢氏宗子,可他却是整个谢家最得器重的子孙。
谢瀛是长兄,但是因他月中不足,便生来体弱,谢笠和谢家大妇从前都只盼着这个长子平安成人便可,从未对他寄予厚望。
故而到了谢潜时,就被养的严苛极了,自然了,也养的他待人严苛极了。
也不是说他就不疼谢拂,但是想一想前世里,禁足、训斥、责骂……他若真的动了怒发了脾气,谢拂是有些怕的。
谢泠走了,偌大的内室里,又只留下了谢拂一个人。
她想,宇文舒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思呢?
他所做出的一切与众不同,是否只是为了博她一个记得?
还是说,一开始的时候,他是真的对她这个谢氏嫡女,充满了不屑呢?
其后的种种,只不过是日久生情而已。
这一切,谢拂不得而知。
就这样想着,不多时,她便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梦里,是王宜带着讥笑,眼中满是不屑的同她叫嚣着‘心头肉’三个字。
梦里,还有宇文郅手持短刀,捅完了谢笠,再是谢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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