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感恩节后的一周，我再次见到了他。好莱坞大道两边的商场已经开始堆满标价过高的圣诞节破烂儿。各种日报也开始叫嚣着如果不早点完成圣诞采购，一切将会多么糟糕。不管怎样都会很糟糕，世道一向如此。
在距离我办公楼三个街区的地方，我看见两辆并排停着的警车，里面坐着两个警察，正紧紧盯着橱窗边人行道上的什么。原来吸引他们注意的正是特里·伦诺克斯，或者说他躯壳里剩下的什么，而那点儿东西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他正靠着一家店铺的门面。他不得不靠在什么东西上。他的衬衫脏兮兮，衣领大敞，一边戳在夹克外面，一边窝在夹克里面。他得有四五天没刮胡子了，鼻子皱着。他的皮肤如此苍白以至于那道细长的疤痕都几乎看不见了。他双眼深陷，像雪堆里的两个孔洞。很明显，巡逻车里的两个警察正准备去拉网捉鱼，所以我赶紧走上前去，抓住他的胳膊。
“站起来往前走，”我用不容反驳的语气说，一边从侧面给他使了个眼色。“你能行吗？又醉了？”
他茫然地望着我，牵住一边嘴角扯出一个微笑。“我之前有点。”他吸了一口气，“我猜我现在只是有点，呃，空落落的。”
“好吧，现在脚用点劲儿。你已经一半身子在醉汉牢房里了。”
他使出力气，让我搀扶他穿过人行道上的闲人，来到道沿边，那儿停着一辆出租车。我猛地把门拉开。
“他先来的。”出租司机说，急忙伸出大拇指指着前面的出租车。当他扭过头看见特里时，他补了一句，“如果他接活儿的话。”
“有点紧急情况。我的朋友病了。“
“是。”司机说，“他可以到别处病去。”
“五美金。”我说，“别那么不情愿。”
“好吧。”他边说边把一本火星人封面的杂志塞到后视镜后面。我伸手从里面打开门，把特里·伦诺克斯弄上了车。此时巡逻车的阴影挡住了另一边的车窗。一名头发灰白的警察下车走了过来。我绕过出租车去迎他。
“等一下，伙计。这儿什么情况？这位穿着脏衣服的先生真是您的熟人吗？”
“熟悉到我知道他需要一个朋友，他没喝醉。”
“毫无疑问，他的经济状况也不允许。”警察说。他伸出手，我把我的驾照递过去。他看了看又还给了我。“噢噢——”他说，“一位来接客户的私家侦探。”他的声音变了，变得强硬。“这只能说明你是谁，马洛先生，那他呢？”
“他叫特里·伦诺克斯，拍电影的。”
“不错。”他把身体探进出租车，盯着后排角落里的特里。“我敢说他最近没工作，也没有睡在屋里，我甚至敢说他是个流浪汉，那么也许我们应该把他收容起来。”
“你应该不需要抓这种人充数吧？”我说，“尤其是在好莱坞这种地方。”
他还在盯着特里看。“兄弟，你的朋友叫什么？”
“菲利普·马洛，”特里缓慢地说，“他住在丝兰大道，月桂谷。”
警察把脑袋从窗边挪开。他转了个身，打了个手势。“有一种可能，这些都是你刚刚告诉他的。”
“我是可以，但我没有。”
他盯着我看了一两秒。“这次我信了，”他说。“但是别再让他来街上溜达了。”他上了警车扬长而去。
我钻进出租车，我们穿过三个街区到了我的停车场，换上我的车。我拿了五块钱给出租车司机。他板着脸看了我一眼，摇摇头。
“就照计价器给我吧，老兄，或者你愿意的话就给一块钱。我自己也醉到不省人事过。在福里斯科。但没人把我弄到出租车里。那是一个铁石心肠的城市。”
“圣弗朗西斯科。”我下意识地说。
“我管它叫福里斯科。”他说，“去他的少数族裔。谢谢。”他接过一块钱离开了。
我们去了一家汽车餐厅，那里的汉堡还不至于难吃到连狗都不愿意闻。我给特里·伦诺克斯买了一个双层汉堡和一瓶啤酒，让他填填肚子。然后我开车送他回家。爬楼梯对于他来说仍非易事，他一边喘气一边咧着嘴笑，终于爬上了楼。一个小时之后，他刮了胡子洗了澡，看起来又像个人样了。我们坐下喝了几杯很柔和的酒。
“太幸运了，你居然记得我的名字。”我说。
“没想到真能派上用场。”他说，“我还查过你的信息，很花心思吧？”
“所以为什么不打个电话给我？我一直住在这里。我还有间办公室。”
“我为什么要打扰你？”
“看起来你总得打扰一个人，而且，你不像是有很多朋友。”
“噢，我有些朋友。”他说，“算是朋友吧。”他在桌面上转着他的玻璃杯。“向别人寻求帮助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尤其当错误全在你身上的时候。”他抬起头，脸上一抹疲惫的笑，“也许有一天我会戒酒。他们都这么说，不是吗？
“戒酒大概要花上三年。”
“三年？”他一脸震惊。
“通常情况下得花上三年。那完全是另一个世界。你得习惯于更苍白的色彩，更平淡的声音。你也得允许酒瘾复发。所有你之前熟悉的人都会变得有点奇怪。甚至，你不会喜欢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而且他们也不会太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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