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镇河独自坐在花坛边,手指间夹着一根烟,烟灰烧了很长,他却一口都没吸。
不知道是忘了,还是留有希望所以故意没有去注销,宣布死讯后两个星期了,赵镇河手里的这张门禁卡依然有效。这段时间他时常想回来看看,有时都坐在公交车上了,经过这一站的时候,他连从座位上站起来的勇气都没有。
今天,他终于走进了这个熟悉的小区,坐在离家不到五十米的公共花园里,发了一下午的呆。
这个下午,过得既漫长又短暂,长得足够他将住在这里的二十多年时光一一回忆,短得他思考不出自己为什么要变回二十岁的样子。
不管是童话里还是小说里,这样返老还童的奇迹,不都需要本人有非常强烈的愿望吗?
赵镇河不敢说自己七十年的人生里没有留下一丝遗憾,但任何一次错过或过错,能无法让他产生强烈的希望重来一次的想法。
或许在其他人看来,他赵镇河的确失去很多。就像他的二弟,总觉得他没有找到心爱之人,不能拥有婚姻和儿孙,是人生一大憾事,硬是将自己的小儿子过继给他。
不可否认,自从赵昱汀成了他的儿子,他的确体会到养育一个孩子并看着他健康成长的快乐,但是没有这种快乐,他也不觉得有什么遗憾。于他而言,得或失都是人生的一部分,没有吃过苦,怎么知道甜是什么味道?没有经历过遗憾,怎么会珍惜所得。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真要计较,怕是没几年就被计较死了。
所以,这样的他,为什么会得到这种世人皆趋之若鹜的奇迹?
将这样的奇迹降临在他身上的神怪,到底希望他以此去做些什么,或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呢?
赵镇河望向天空。
失去太阳的天穹,仿佛一片黑暗的海洋,波谲的云层像翻起的波浪,被风推着向远处漂荡。而他置身在海底,迷茫如同海水,将他死死地压在下面。
“嘶!”
空燃的香烟终于烧到赵镇河的手指,烫得他一缩手,从幻象之中清醒过来。
看着一口都没吸就掉在地上的香烟,赵镇河长叹一口气,用脚把火头踩灭,捏着烟嘴把它丢进垃圾桶。被烫到的地方隐隐作痛,他随便嘬了两下,用口水消消毒,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手帕,简单包扎一下。
拍拍裤子上的灰,赵镇河向着以前的家缓缓走去。
就像是为了驱散黑暗,故意把所有的灯都打开,别墅里灯火通明。厨房的窗户里能看到家里请的保姆沈姨和儿媳妇高芸忙碌的身影,二楼的书房拉着窗帘,但是赵镇河知道,此时他那个工作狂儿子赵昱汀一定还在电脑前面处理公务,而时不时闪过的那个人影,是他的乖孙子赵慕高。虽然这孩子为了一个邋里邋遢又没上进心的男人顶撞自己,但赵镇河依旧很喜欢这个孩子。
赵镇河心中因为隐瞒自己尚在人间的消息而产生的愧疚,有一大半都源自对赵慕高的伤害。为了逼迫孙子走上他心中的正轨,为了避免孙子像他最好的兄弟一样郁郁而终,选择让赵慕高背负“将爷爷害死”的阴影。
这样的我,和康家那些人有什么区别?赵镇河在心中唾骂自己,但是,他并不准备告诉家人这件事。
就当做老头子我留在人世间最后的一点自私好了。
叹了口气,赵镇河转身向小区出口走去。
他并没有注意到书房的窗帘被拉开了一点,他心中最对不起的人正在窗帘后,偷偷看着他。
“叮铃铃~叮铃铃~”
“哦哦哦!”赵镇河被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吓得直接叫出来。
哪个不识趣的挑这种时候打过来,赵镇河看都没看来电显示就接通手机,生气地说:“喂,哪个?!”完全忘记知道这个号码的人只有一个。
电话那头康宇被唬了一跳,以为自己又有哪里惹这位大爷不高兴了,连忙讨好地说:“堂叔啊,是我,小康~”
听见这小子的声音,赵镇河更没好气了,他不耐烦地问:“突然打电话给我,有什么事?”
康宇期期艾艾地说:“那个,堂叔啊,我今天在我爸妈这儿吃晚饭,你就不要等我了。”
赵镇河眉头一皱,反问道:“我哪天等过你吗?”
“……对哦。”康宇一回忆,的确,赵镇河特别注意养生,晚饭一定要在六点之前吃完。一般都是在他回家之前帮忙点个外卖,除了周末两人基本没机会一起吃饭,“那你不要帮我点外卖了。”
赵镇河:“知道了,还有什么事?”
康宇:“没了没了,堂叔你好好吃饭,我挂了。”
赵镇河:“哦,再见。”
看着通讯录上孤零零的“养牛的傻子”,赵镇河万分嫌弃地撇嘴。自己孙子真是被偷了衣服了,不然怎么会喜欢上这个呆子?
把手机放进口袋,赵镇河抬脚正要走,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条件反射地回头看了一眼,等看清来人的脸时,赵镇河吓得一愣,转身就想夺路而逃。然而就是这一愣神的时间,便被狂奔出来的赵慕高抓住了手。
“你,是谁?”赵慕高死死地抓着赵镇河,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注意到这个在自家门口不断徘徊的青年,或许是因为那张说不出得熟悉的脸,或许是因为他背着双手的姿势。他现在没有空去深究,只知道自己非常、非常想知道他的名字。
“我我我,”这大概是头一次,赵镇河在面对自己孙子的时候紧张到舌头打结,他眼珠一转,一把甩开赵慕高的手,故作凶狠地喝到,“我叫什么关你屁事啊,猴崽子!”
听到对方叫自己“猴崽子”,赵慕高一愣。
趁着他愣神的功夫,赵镇河拔腿就跑,一路狂奔着跑出小区,看都没看就跳上一辆刚好停下的公交车。
等他喘匀了气才发现,自己坐的这路公交车刚好和去康宇家是相反方向的!
赵镇河:……都是康宇那小子的错,要不是他在那种时候打电话,我会在哪儿站那么久吗?回去一定要揍他一顿!
然而,当他转了两趟车,憋了一肚子火,气势汹汹地站在门前掏钥匙的时候,门突然自己打开,一个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里。
康铭:“赵先生,晚上好。”
赵镇河:“……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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