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方南都已经麻木到无暇顾及，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这阵子他真的是太累了，而眼前的孩子却知道。
他轻柔地抚摸了两把孩子的小脑袋，今天第一次发自真心地露出一抹笑意来。
“阳阳乖，爸爸不累。”
“怎么会不累。”床沿坐着的男孩撅起了嘴，“阳阳光是每天上学、放学，遇到江奶奶、李奶奶她们，每个人都要问我一遍，一个人会不会寂寞，想不想让爸爸给阳阳找新妈妈，就已经很烦了。结果爸爸下班回到家，还得再被问一遍同样的问题。”
方南扬了扬眉毛。
“江奶奶李奶奶她们都是热心肠，她们喜欢你，所以才关心你，不是有意的。”
男孩也点了点头。
“阳阳知道。”
但他同时仍是有一些不高兴。
“但她们为什么从来不问一问爸爸开不开心、寂不寂寞、想不想找新妈妈呢……她们为什么都不问一问，爸爸是喜欢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呢？”
孩子的话让方南的眉心忽而一颤。
在此之前，他还总来没有正正经经和孩子探讨过自己的性取向问题。他总是觉得，儿子还小，现在说这些，为时太早。并且在日常生活和职场中，方南向来低调，知道他这个秘密的，除了几个关系极为亲近的朋友，就再没有其他人了。
他有一点警醒起来。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他说，“是不是在外边听到什么人说爸爸什么了？”
男孩摇了摇头。颇有些倔强地摇了摇方南的手。
“爸爸告诉我，你到底喜欢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方南一愣。
如果可能的话，在孩子面前，他尽量是不希望说谎的。
“阳阳希望爸爸喜欢男孩子还是女孩子？”他采用了一种迂回的方式，想尽快将话题绕开。
谁知道儿子听了那句话，语气反而出乎意料地坚决起来。
“阳阳希望爸爸喜欢男孩子！”
这倒是让方南没有想到了。
他呆坐在原地，好一会才回过神来，问儿子说：“为什么啊？”
才刚上幼儿园没多久的男孩便开始掰着自己的手指头老老实实地解释：“我问班里的小朋友说他们的妈妈平常都在家做什么，毛毛哥哥就和我说，他的妈妈每天什么都不做，做饭打扫都有阿姨，偶尔也就给他冲冲奶粉。每天送毛毛哥哥上学以后，他的妈妈就开始出去上瑜伽课、美容、做头发，再要么就是找朋友喝茶聊天，等到下午放学了再过来接他，晚上还要抱怨毛毛哥哥的爸爸工作太忙，都不陪她，我觉得这样的妈妈也没什么好。”
“说什么傻话，”方南笑了，“毛毛哥哥的妈妈只是家务活做得少，但也一样关心毛毛哥哥啊。她抱怨毛毛爸爸工作忙，也是因为夫妻感情好，所以想尽量多的时间在一起嘛。”
“可是班上的同学都说女孩子天生就不如男孩子力气大，像他们的妈妈，重一点的东西都搬不动，还怕蜘蛛、怕蟑螂、怕很多小动物，爸爸也怕蜘蛛、怕蟑螂，如果爸爸喜欢女孩子，那谁来帮爸爸打蜘蛛、打蟑螂呢？所以阳阳希望爸爸喜欢男孩子，男孩子就会像阳阳一样，很强壮，可以保护爸爸，可以帮爸爸干活，就不会让爸爸这么累了。”
男孩说完，顺势便歪过身子，软绵绵地往方南怀里一躺，脸蛋贴着方南的衬衣领口，抓着他的领子，小声说：“阳阳希望有人可以照顾爸爸，如果没人顾爸爸，那阳阳就来顾爸爸。”
方南没说话，只是低头拥住了怀里的小人。
墙上钟面的时间已经指向了九点，就算此刻他再如何难以言表地庆幸阳阳来到自己身边，这个年龄的孩子，也该到了要睡觉的时候了。
方南抱着撒娇的孩子到浴室洗了一遍小脸小脚小屁股，又带着一衬衣袖口的水和睡眼惺忪的儿子回到卧室。阳阳的床头灯是星星的形状，屋顶靠近窗帘支架的地方也缀满了很多的LED小星星灯泡，窗外的天色已经很暗很暗，看不到一点儿街道和路灯的影子，方南替儿子掖好毛毯，又靠在床头讲完两个睡前故事，这才如愿以偿地看见孩子闭上眼睛。
他关掉最后一盏昏暗的星星灯，独自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在离开儿子的房间，最后关上房门之前，他掏出手机，给一个没有预存过姓名的号码发过去一条短信——
“阳阳要睡觉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我把窗帘拉上了。”
信息显示成功送达，而后，没有回应。方南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几秒，又面无表情地把它收了起来，起身，拉上了窗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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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帘后面一直有一对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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