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江月抹药的同时,萍姑用帕子沾了酒水,在男孩手心脚心擦了又擦。
男孩因为痛楚,浑身开始本能地颤,连手心也攥紧了,萍姑扳也扳不开,饶是如此,他也没有醒来。
好一会儿,谭江月替他合上中衣,开口笑道,“萍姑配的药不错,下次珠珠再闹着睡不着,可以让她试试这个。”
她口中的珠珠是谭府的三姑娘,谭江月同母异父的妹妹,名玉珑,珠珠是乳名。可以说是三个姑娘里头最为受宠的那一个,平日里也最会撒娇,六岁的年纪玉雪可爱,谭府上上下下几乎没有不喜爱她的。
最近谭玉珑每每说自己睡不好,在主院那里歇了好多次,都不肯回自己院子里了。
萍姑笑了笑,却觉得这个玩笑有些涩口。
不论是深夜里亲自给弟弟上药的姑娘,还是瘦弱带伤的公子,都离珍珑院里千娇百宠的三姑娘太远了。
萍姑微微摇了摇头,替谭江月铺好了榻,就在床的外边儿,拍了拍衾被而后心疼道,“姑娘还是睡床上吧,横竖是亲姐弟,年纪也还小。”
谭江月已经钻进了小榻的被窝里,背对着烛光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萍姑,熄灯吧。”
萍姑不再说什么,合上门去了外间,谭江月则翻了个身,看向床的方向,帐幔里头只隐约能瞧见一个小小的鼓包,鼓包里是她失而复得的弟弟。
心底缺失的那一块总算被填满了。
幼年的江月懵懵懂懂,却过着最为幸福的一段日子,出生于书香门第,三代进士,父亲更是令安元年的恩科状元,江月那时最黏父亲,一声声爹爹叫得甜,坐在爹爹腿上看书,跟着爹爹练书法,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写完了却敢把墨迹抹在爹爹的鼻子上,调皮的、可爱的模样,以前的江月都有,比如今的谭玉珑有过之而无不及。
爹爹走后,她的童年戛然而止。
谭江月渐渐入梦,眼角沾着一点湿润。
梦里爹爹在教她练字,那只修长如玉的手轻轻握住她的,带着她落下一笔,最后写了个“月”字,完全是爹爹的笔迹,清雅又端正,小小的江月却骄傲地挺挺胸脯,“爹爹,瞧我写得多好!”
江状元向来是温柔的性子,此时也忍不住捏了捏小丫头的鼻尖,“羞也不羞?”
江年则坐在一旁咬着笔头,发现爹爹没有注意到他,便偷偷摸摸地溜到书房角落,去拨弄爹爹的长琴,胖乎乎的指头在琴弦上小心翼翼地摸,而后渐渐放肆,拨出“咚咚咚”的低沉琴音。
江月趁机告状,“爹爹,年年又不好好练字,年年没有月儿乖。”
年年当真没有月儿乖,后来年年因为贪玩儿,走丢了。
……
梦境太美好,反倒让谭江月立时觉察出自己在做梦。
于是夜半时分睁开了眼,先抹了抹眼角,有冰凉的泪水,谭江月叹了口气,许是梦境放大了愁绪的缘故,她白日里很少回想那些,平添怅然。
掀开被子摸到床上,弟弟的手心还在发烫,谭江月拿起萍姑搁在一旁的帕子,倒了些酒水在上头,将他的手心脚心又擦了一遍。
而后又爱惜地拥了他好一会儿才回自己的小榻。
这一番折腾过后,谭江月次日起得晚了些,起来的时候发现江年已然醒了,正坐姿端正地喝粥,身上的玉白色锦袍衬得他肤色更白,整个人仿佛要融在晨光里。
收拾齐整之后,谁也看不出来这个男孩背上还有狰狞伤口,刚从饥寒的流浪日子中走来。
只是那头参差黑发实在不好扎,萍姑给他松松地束在脑后,鬓边的头发扎不进去便只好留着,额际的碎发垂下来,一两绺微微遮住眉眼。
“姑娘,瞧你睡得香,便让你多睡了一会儿,横竖也不算晚。”萍姑一边说一边走来,手里还捧着今日要换上的衣裳。
穆渊的目光往那衣服上一落,而后默默垂下头来。
不一会儿,身后先是脚步声,许是走得远了些,而后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传来。
穆渊喝粥喝得更快了,恨不得耳朵可以闭上。
谭江月在屏风后换好了衣裳,又由着萍姑为她梳发,看着镜子里容颜稚嫩娇柔的姑娘,谭江月抿出一个浅笑来,“今天就带年年去娘亲那里,对了,娘亲有没有遣人来问些什么?”
萍姑迟疑道,“夫人还未遣人来问。”
谭江月愣了愣,随即道,“找了七年都没有找着,情怯也是应该的。”
眼里的笑意到底淡了。
萍姑又道,“姑娘,我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她手上的动作停住,凑到谭江月耳边悄声说,“我发现公子的耳后有一颗小痣,以前他是没有的。而且他的眼睛也不像……”
谭江月蹙起眉,“萍姑,你想说什么?”
萍姑咽了咽,终于下定了决心,将心里话说出口,“我在想,咱们是不是寻错了人……”
一贯温和好脾气的谭江月此时却面露不虞,“萍姑!痣和胎记不一样,是可以后天长出来的,且年年小时候眼圆脸圆,总不能十二岁还是那模样。此外,他说的还是京城的官话,一切都吻合,萍姑,他就是年年。”
她说话时却是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眼里藏着固执。
梳妆镜离穆渊有一段距离,还隔着道珠帘,两人说的话穆渊自然听不清,只看到谭江月端坐的背影,以及墨发被梳起来时露出的纤细颈项。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