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是这样……
阻在眼前的迷雾被一霎拨开,却有一层更为浓厚的暗影笼了过来。我无声地干呕着,徒劳地想把堵在喉头的窒息感吐出来,却只换来了更为压抑的压迫感。
我想破口大骂,骂天意骂观渡骂命数骂自己,骂阿猫阿狗骂红花绿草骂随便什么东西都好,话音却滞涩地堵在喉间,只溢出了几声支离破碎的笑。
在笑什么呢,我不知道,可能是这一切都太过可笑了吧。
满溟欢当时是怎么说的?在那夜月下松枝上。
——“嗯,你绣的,说是你的名字。还绣了一方给我。”
早先被万悯荒忘在脑后、压在箱底的那一方旧布帕,而后被我捏在手中、揣在怀里那一方旧布帕。上面那个被我暗暗嘲讽过无数次,歪斜无比、绣工奇差的“十”字,中间那竖格外地长,上下还有没绣好的笔锋。
我一直当是万悯荒文盲,连自己的名字都绣不好,又或是他年纪小没耐心,只潦草地绣了几笔便早早收工,却从没想过,那根本就不是个“十”字。
那甚至不是一个中文。
那是不属于这个时代,不属于这个世界,只属于我,只属于万悯方的。
“f”啊。
操,这实在是太过滑稽太过离奇太过可笑了。
碎碎笑音从齿间洒了出来,锥得我心底生疼,但我仍是止不住地笑着,笑得发颤发抖。
满溟欢的那块帕子上,那个针法稚拙,却绣得无比用心的字母,字形那般清晰规整,像一柄短匕绣在绢上。他以为那是什么呢,敷衍他的笔划?以画代字的图样?……
我想起他常露出的那种,“万悯荒合该是个文盲”的模样,笑得头痛欲裂,几乎要笑出了眼泪来。
我当时又是怎么对满溟欢说的?在那夜月下松枝上。
——“都是过去的事了,我都不记得了。”
对啊,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院落繁花,雪地红梅,崖边古松,荷池映月……我忘了我曾拿糖哄他吃苦药,忘了我曾说过要把皇后的位置封给他,忘了我曾与他相约去看荷花,忘了我曾给他绣布帕——
我忘了我曾来过这异世,我曾来过敛沧。
我把满溟欢忘在了这个世界里。
那些零碎的、模糊的片段,我以为是幻梦的,原来都是失落的记忆,那些熟悉莫名的,我以为是一见钟情的,实则却是久别重逢。
那些我以为是他与万悯荒之间的往事——
都他妈是我的啊!
是我在他人生最昏暗的时候给了他几缕微光,又是我把这一切统统遗忘,只把执念留给了他,让他连年来不知所以地去对另一个不知所以的人示好,直到最后被骗被伤。
我把他忘在了这里,忘给了一个不相干的人,等再见面时已然山水万重沟壑难填,他怨他恨他偏执——他不明白。
又怎么可能明白?!
有人端来水盆,踏入房中拾掇昨日留下的狼藉,有作道士打扮的人穿着一身用料考究的法袍,端着一脸势在必得,跟在一脸淡漠的满溟欢身后,被侍从簇拥着踏入了房中。
整个院子都被人牵上了缕缕红绳,上面挂满了用以招魂的铜铃,布阵、画符、燃烛,侍从依照着道士的指示进进出出地布置着场地,纷乱地从我身上穿踏而过。
我跪在地上,脑中一片混沌,呆怔地看着他们在房中忙乱。
……我该怎么做?
告诉满溟欢,陪你的那个人是我,待你好的那个人是我,从头到尾都是我,可我把你忘了?
跟他说,你这么多年来一直面对的、讨好的其实是另外一个人,你被白白欺骗了一场?
对他说,你爱也爱错了人,恨也恨错了人,最后又报复错了人,这一切都只是天意操纵下的一场误会一场笑话?
……我该怎么做?!
铃声清脆,道士在房中高声念诵起了经文,伴着铃音敲击着我的耳膜。我踉跄地把自己撑了起来,转身径直穿过了白墙,越过房内布着的种种咒符,伸手去够床上躺着的身体。
我可以把一切都与他摊开说明白,填上空白,解开纠葛;我也可以装作一无所知,让这一切重新开始,重回正轨。
千百种选择摆在眼前,只要我钻回到那具壳子里去——
“成了!”
望见床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睛,慢慢坐起了身子,鹤发童颜的道士情难自制地高喊了一声,一收手上扎着符咒的木剑,狭长的眼里流露出了掩盖不住的狂喜。
他稍稍一瞥眼,瞧见了满溟欢眼中迸出的光亮,面上的狂喜又浓了几分,捋着胡须往床边挪了一步,得意地朗声道:“诚如贫道所言,这上下三界,千万幽魂,就没有……”
我全身僵直地立在床边,听着那道士的话音被截断在了半途,眼睁睁地看着满溟欢往后退了两步,看着他眼中的光亮一瞬寂灭,换成了极致的绝望。
“……”万悯荒松开了那道士被掐断的喉咙,随手把尸体扔在了地上,“……聒噪。”
即使已经七窍流血地断了气,那道士仍似难以置信一般地瞪着双眼,正对着床的方向。
万悯荒紧紧皱着眉,带着几分烦躁地拽过一旁的床幔,擦去了手上的几点血斑,又偏头看了地上的尸体一眼,想也不想地用脚把它的脸踢翻了过去。
——如果说我刚刚还寄希望于这道士招来的是什么其他孤魂野鬼,那现在我能肯定了,这人百分之百是万悯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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