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霁一直垂着头，眉间一直深深揪着，他与闻烈相交数万年，他总以为自己与他相熟，但闻烈与灵枢的事情，他竟是最后一个知晓的。
当年灵枢被落罪罚下界后，闻烈一直闭关了五百年，风霁期间去过两次都不得见，之后便不好再提起。如今想来，若他当年在，恐怕自一开始就会是那个阻拦闻烈与灵枢的绊脚石，还会自以为是为了闻烈好。
风霁见过灵枢许多次，却不相熟，他记得灵枢是个极为和煦的人，总是眼里带着温柔的笑意，与闻烈硬邦邦的臭脾气似乎很不相配。
谁能料得到他们的故事会是这般模样？
“崇光，帮我一把，送我下凡。”
“你闹什么啊？！不是告诉你了柯澜没事？你得好好休养！至少一百年！在九重天上仙灵之气充沛尚且需要这么久，下界污浊，你是想要重伤而陨吗？你若非要去，也至少待一月后，第二枚金丹服下之后。”
“我等不了。”风霁抬眼，眼神中是一副理所当然的平静。
“你别这样看着我！看我也没用！你的伤我治不了！”崇光气得想掀桌子，风霁这个死脑筋根本没有在听他说话，“你知不知道你离魂飞魄散只差分毫而已！你能这么快醒，还是靠着白矖渡了你半生修为，你若现在离开九重天，那真是神仙难救！枉费柯澜费力救回你的元神，还要被天庭通缉，不若让你死了算了！”
崇光将柯澜抬了出来震住风霁，令他突然安分了下来，低下了头。
崇光哀叹了一声：“哎，你现在非要下凡又能怎么样，你根本不晓得柯澜在哪里。”
“不晓得……崇光，你老实告诉我，柯澜是否受了刑？”
崇光纠结了半刻，只能点头。万一，万一让风霁知道了真相，可不定他要做出什么事情来！
风霁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知道了，多谢你为他、为我做的事，这份情我记下了。”
“啧，行吧，欠着吧。”
风霁盘膝坐下，开始了新一轮十二周天的调息。
“那我走了。”
十二周天的调息耗时良久，风霁再睁开眼时，四周的一切都还是一成不变，灯烛是燃不尽的，可风霁知道时光如梭，就算他有天长地久，现在也是一刻都等不得。
风霁站起来，脚步有些轻飘，好像喝醉了一般，他站了站，沉了口气，稳住了才往外走。
刚踏出房门就被拦了下来：“你准备去哪里？”
“下凡走一趟。”
白矖挪了半步，挡在风霁身前：“你这样子，哪里都不许去。”
风霁看着白矖，没说话。
“你这倔脾气怎么回事！你可还记得当年你怎么说风希的？她现在在哪里？前车之鉴，懂不懂？！”
风霁决定的事情，谁都改不了，就连过去的自己都不能。
当年风希偷恋文殊菩萨，为了能见文殊便去了西天学佛，可惜她有情，文殊无意，风希也是倔得厉害，索性就留在了西天坐了万年苦禅，至今不归。
风霁劝不动，甚至与风希动了手，将风希捆了回来三回，可风希还是跑了，风霁再没有脸去西天第四回了。
当初风霁教训风希的话，他自己记得清清楚楚，可那又如何，他又不是一个人傻傻的单恋，他的思念也扯着另一个人的朝思暮想，这便什么都足够、什么都值得、什么都阻不了他。
与白矖僵持了一刻，终于还是白矖服了软，将风霁放了出去，只道了一句：“自己小心。”
“真的这样让他走？”
崇光显出身形，他一直守在门外。
“不然呢？你拦着？”
“但他若知晓……”
“他想见那人，就让他见吧。他把自己的半颗元灵都舍给风霁，宁可做个凡人，好让玉帝放心，你难道要拦着他们相守过这余下的几十年？”
“你不怕以风霁的性子，能把九重天给掀了？”
白矖一笑：“掀呗，我不怕。”
崇光愕然。
“我若是你，我现在就去找司命和阎王要命簿。”
白矖话音未落，崇光已消失不见。
***
夏末，天气沉闷，雨下了小半个月，白日犹如黑夜，黑夜更沉得毫无颜色。
更夫穿着蓑衣提着锣、敲着竹梆子走在街上，缩手缩脚地走在雨里，打着哈欠，喊都懒得喊嗓子，反正喊了也会被掩埋在风雨刷刷声中。
雨忽然停了，更夫抖了抖蓑衣，掸去一片雨水，仰头看了看天，喃喃道：“咦，雨停了啊。”
风霁落入下界，脚踏实地的时候也踩了自己一脚的泥，可他却笑了，心情极为愉快。
风霁环视了一圈，卢阳城似乎并没有多大的变化，街边的铺子也许换了，也许没换，想初来时的草草一眼，他从未想过他会这样渴望着回到这里，凡尘俗世罢了，他在红尘中来去数千年，不生一丝留恋，直到现在。
他还记得路，即便夜深路黑，他走得毫无迟疑。
更夫突然见巷中有什么动静，忙来查看，便见风霁向他走过来，着实吓了一跳，提灯笼来照：“谁谁谁……谁在那里！”
风霁走进，更夫瞧清楚了，原来是为年轻俊俏的公子，衣袍素清，一瞧便知价值不菲。
更夫憨笑一声：“哟喂，这位公子大夜里的可吓我一跳。赶紧回去吧，太晚了，下了雨可当心脚下路滑。”
风霁向更夫浅浅一笑：“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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