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四）
大年三十，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团团圆圆，顾意和蔡婆的侄女相亲归来，已经是四五点钟。季寻见他这时候才回来，神色都不觉八卦了几分，问他道：“很投缘？”
顾意理都没理季寻那话，先要跟来的司机把买来的水果和晚上要涮锅子的食材都放到厨房，又叫来乔垣把给他带的糖葫芦给了他之后，遍寻不见那讨厌的邬云华，才问季寻道：“你觉得她哪里适合我。”
季寻连人都没见过，当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扯皮道：“外表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内在。”
“一个上来就和我讲，原本以为来相亲的是个中年带孩子的，没想到换了我这个未婚的，还问我级别如何，月薪多少，是真没婚史，还是自己给洗掉了。你觉得我和这种内在的人，能有的聊？”顾意说到这里看向季寻道：“而且，我们之中，带孩子的，好像应该是你吧？”
季寻被顾意戳破，却没一点不好意思，他道：“我这样的，可有可无，但是你不一样啊，样貌英俊，这样的基因，单身可惜了。”
顾意已经许多年没见他扯皮的样子，竟随着他那些话笑了，就连站在一旁逗猪的乔垣，见到他那笑都不觉一愣。之前乔垣也见过顾意笑，但是无论是对官场上的，还是对他那些上司，再不然是对季寻，他总觉得他那笑是皮笑肉不笑，眼里和心底都似藏着什么，可是这个午后，他看着季寻骂出那句扯淡淡时候，他露出一排白齿，整个人像是忽然就从那种牢固的壳子中脱身了出来，像是一整个人都不一样。
顾意也察觉乔垣瞧着他，清了清嗓子，又恢复了往日让人看不出心思的样子。
三人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顾意才问季寻道：“那个呢？”
“哪个？”
“你说哪个？”
季寻随着顾意的话轻轻“哦”了一声道：“说是局里有些事情，回去一趟。晚上过来。”
季寻照旧像是之前蒋家那案子完结的时候一样，在院子里烧着碳火，只是那时候他烧炭是为了烤串，最后四个人就没吃上。顾意看看那堆还黑着的炭，又看了看表，距离晚饭只剩没有多久了，火还没烧起来不说，那人还在死命往里面放炭。他话都没多说，直接上前，接过他烧炭的钩子道：“还是我来吧，不然这顿也吃不上了。”
季寻也没跟他争夺，站到一旁，看着顾意烧炭，顾意做什么都很细致，烧炭也一样，先用小块的木柴堆起来一个三角，又用废报纸点火，待木柴烧着才放炭，没一会儿炭就红了。
季寻道：“跟谁学的？我好想没教过你。”
顾意看都没看他，道：“你没教过的多了。”
顾意说完，季寻却没说话，他一时觉得自己可能说错了什么，回头去看季寻的时候，就见某人不知什么时候拿了他买给乔垣的糖葫芦，已经吃了起来，顾意看着他吃糖葫芦那样子，重新将背对准季寻道：“邬云华知道了吗？”
“知道什么？”
两人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顾意不觉有些恼意，他道：“你说什么。”
“不知道吧，毕竟那时候他还是个吃奶的孩子，邬夜白让那事儿过去还来不及，不会上赶着告诉他，他的身世的。再说了……”季寻拉了一声长音才道：“他若知道了，还这德行，未免也太没心没肺了。”
“也不看是谁养的，不是说，小孩子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谁，就像谁吗？”
季寻随着顾意那话当即蹙眉道：“他第一个见到的不是我。”
“嗯？”
“那时候是张敬斋先听到的猫叫声，所以过去找，才抱出个孩子来。”
顾意难得较真道：“那时候他睁眼睛了？”
毕竟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季寻想了想，犹疑地道：“睁了……吧。”
顾意随着他那话，没在纠结邬云华到底是见到了谁，才会长成如此异类，他问季寻：“那件事儿，你打算怎么办？”
彼时江安的天已经悄悄蒙上了一抹夜色，季寻没有回答顾意的话，反而问他：“你呢，若我不回来，你打算怎么办？”
顾意没说话，站在他身后的季寻道：“是继续卧薪尝胆？还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顾意已经把那一堆炭火烧得又红又旺，红中带蓝的火焰就仿佛他这些年，都忍者的，为他报仇的信念，随着确定他的归来，那原本被压抑着的火，越烧越旺，像是要把所有人都焚成灰烬才罢休。
顾意道：“是仇，总要报的。”
那天，顾意本以为，他会对他说什么冤冤相报何时了，说什么放下。毕竟早年间就圣母心泛滥，要不然也不会一个大男人捡回两个孩子养，他以为他这段日子，都不去面对那件事儿，是为了让他们从仇恨中脱身出来，去过那所谓的太平日子，只是那日，玩着的手里那根尖利的竹签的季寻却道：“当然要报。而且三十年，利滚利，自然是要千倍百倍的要回来才行。”
季寻说出那话的时候，顾意恍然觉得，他不像他了。他道：“你是认真的。”
季寻随着顾意那话，将手里的竹签狠狠地往地下一扔，竹签牢牢嵌入泥土里，季寻道：“当然，毕竟，除了我的，还有小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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