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我心情。”方栀抬眸看着穆池,面上无波无澜。
穆池上扬的嘴角瞬间僵住,方栀这幅模样,很难让人相信这人会是杀人狂。但他却又是亲眼所见,当所有人皆被大火折磨致死时,只有方栀立于火海中岿然不动,比恶魔还恶魔。
穆池相信眼睛所看到的,但打不过方栀是他的痛处,他也深知这一点,所以才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残喘偷生。
穆池不愿再谈,转移话题道:“你吃银耳羹吗?”
方栀一愣,道:“……嗯。”
待银耳、红枣熟后,穆池将架上摆放整齐的调味罐依次打开看了看,拿出白糖放入锅中,再用长勺搅拌着。待糖融化,取出两只碗,依次盛满。
二人端着银耳羹走回竹林,却见斑竹居门前站着一名身着长乐派校服的女修,校服左袖宽而大,右袖紧贴手腕,据说长乐派第一任掌门发明这种校服的初衷便是让弟子们铭记:既要持毒惩奸除恶,亦要行医救死扶伤。那女修亭亭玉立,身材曼妙,正痴痴地望向这边。
穆池曾与柳尘月见过一面,虽然那时柳尘月面上戴着一层白色面纱,穆池无缘见其真容,但他记得那双温柔似水的眸子。此时站在不远处的那名女修,定是柳尘月无疑了。
穆池用手肘抵了抵方栀,低声道:“温婉尊这么快就出关了?”
方栀显然也看见了,脚步不停,只轻轻“嗯”了一声。
穆池快走几步跟上,那女修也迈步朝这边缓缓走来。女子眉眼含笑,温柔似水,是很多男子喜欢的类型,待走到方栀与穆池面前,才柔声道:“二哥,这位是?”虽问的是穆池,眼睛却始终是看向方栀的。
方栀道:“这位便是通灵派倾寒小友,如今也是长乐派上宾,暂住斑竹居。”
穆池见二人这幅样子,心里便也确认了方才在方栀房中的女子声音是出自谁口。锦峰尊有一子一女,除此之外,方栀与其妹妹方绥自幼便被锦峰尊收为义子义女。方绥早已嫁入了庐州暗影派,如今在这符草楼中,除柳尘月以外,也没人有这资格唤方栀为二哥。
穆池微一浅揖,道:“倾寒见过温婉尊,恭喜温婉尊突破尊阶。”
柳尘月似是很惊讶,这才仔细地在穆池面上打量一番。方才见方栀身侧站着一人,本以为只是长乐派某位君阶修士罢了,连看都未曾看这人一眼,此刻一看她才发现,这人很是眼熟。
柳尘月尴尬了好半晌,才绵言细语道:“原来是倾寒小友,那年匆匆一面,便觉得小友有风流倜傥之姿,玉树临风之貌,只是这么些年小友不曾露过面,实在无缘得见。小友如今修为已有君阶巅峰,突破尊阶指日可待,这一点,倒是被温言尊给说中了。”
穆池强笑相迎,我长得帅我自个儿知道,我还没穿外衣,你这么夸我真的合适吗……他侧过头看向方栀,见方栀一脸淡漠,似是将所有事物皆置身事外一般。穆池看着,又朝柳尘月行了一礼,道:“借温婉尊吉言。”
柳尘月笑得依旧温柔,微一点头。
客套话说罢,猜想这兄妹二人有话要谈,穆池便道:“倾寒就不打扰二位了,先行告辞。”说罢,接过方栀手中的银耳羹,对方栀说道:“我先回房。”
方栀抬眸看向穆池,薄唇轻启却欲言又止。穆池也懒得管他,朝柳尘月莞尔一笑,点了点头,走开了。
“二哥一句话也不说,把我晾在这黑漆漆的竹林中,只是为了寻找独自一人去做吃食的倾寒小友?”穆池走回房中,耳边仍传来门外柳尘月的声音。
“……”房屋内外一片寂静,好半晌,才听到方栀不急不缓地道:“通灵派如今只剩他一人,马虎不得。”
柳尘月轻叹一声,道:“他是救过你,但你救他可不止一次了,你又何必……”
“行了。”方栀沉声道:“我自有分寸,不早了,你去歇吧,明日还要设宴。”
听见逐渐靠近的脚步声,穆池迅速从门边蹿坐到桌子旁,在房门打开的同时舀了一汤匙银耳羹送入口中。
只一口,他便面容扭曲地低下头,将整张脸埋在臂弯。
方栀见状,上前问道:“怎么了?”
“没……没怎么……”穆池抬起头,双眼含着隐隐泪光。他将那口银耳羹咽下,朝方栀道:“你怎么……不吃啊?”
方栀仍是不动,道:“你,没事吧?”
穆池勉强挤出一抹笑,用自己的汤匙舀了一汤匙银耳羹朝方栀送去,笑道:“来,尝尝吧。”
方栀看着那刚刚送入穆池口中的汤匙,愣了须臾,就在穆池以为他是在嫌弃自己,欲收回手时,方栀微微张开了嘴。
穆池尽量使自己笑得和善些,“温柔”地将那一汤匙银耳羹送入方栀口中。
“嗯?……”银耳羹入口,方栀这才发现了异常。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穆池拍桌狂笑出声。
方栀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将那口银耳羹咽下,无奈道:“你啊!”
“哈哈哈哈不好意思哈哈哈哈哈天太黑没看清哈哈哈哈……”
能把盐当成糖,也是个技术活。
看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穆池,方栀伸出手,就在即将触碰到穆池后背的那一刻,穆池却抬手扶额,手肘抵在桌面,看着碗中的银耳羹,无言低笑。原来,不同的人做出来的银耳羹,味道是不一样的。
慢慢地,笑声止住了,但肩头仍在耸动。方栀的手就这样僵在半空,少倾,五指微蜷,收回了手,静静看着身侧之人。
穆池极力克制,待呼吸平稳后,他低头起身,快速转身背对方栀,清了清嗓子才道:“我累了,走的时候记得关门。”声音里带着鼻音。
方栀默不作声,低头吃着碗里的银耳羹。吃完一碗继续吃着穆池碗里的,只觉得穆池碗里的银耳羹更咸一些。
是夜,穆池躺在床上,冷汗惨杂着泪水,落入枕中。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看见了那位与他如姐弟般相处的师娘,看见了那位明知他要偷酒喝却仍将桃花酿藏在床底的师父,看见了每次因修炼而废寝忘食时便会做些他爱吃的菜的杂役弟子们,还有那群每日完成课业后便会蹲在石芜洞洞口等他出关的师兄弟们。
那个曾经生活了两百余年的地方,如今却无法回去。
淡淡月光洒在门窗上,带来微弱亮光,房门紧闭着,桌上还有两只空碗。说累了的那人,彻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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