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无需你委屈。”
出宫时,萧琬念及她皇兄这句话,又掉了一路的眼泪。
平日出门,她就不喜带侍女,进宫的时候更是喜欢独自行走。方才,皇帝命紫宸殿的内侍送她出宫,她给婉拒了,天上飘些零星雪花,梁公公要给她递一把伞,她也不要,门口那些金羽卫,也是眼巴巴地,想要给她撑伞,送她一路。她也好脾气地笑笑,当是领了他们的情。
继而风帽兜头,挡住了风雪,帽檐上一圈细密白狐毛,几近掩面,又遮住了泪眼婆娑的尴尬。独自一人,出紫宸殿,沿着高高宫墙,穿过深深甬道,往西边银台门来。
一路上,将那些过去的委屈,和着泪水,汩汩倾泻而出,与那些飘落在脸颊的雪花一道,融化成一片汪汪的雪水,再摸出袖中的手绢子抹几下,就算是……一并擦掉了。
昔日觊觎皇权的崔氏豪族,已成枯骨,昔日由皇权强加于她的婚姻,也已不再是束缚。
行至银台门时,便感觉整个人,都好多了。
想着等下见着燕离,也要与他说声对不起,她一个粗心忘了与他仔细交待,就让他挨饿受冻了大半日。他若要黑脸相向,她也不会与他计较。她承认,在替人着想这方面,她确是有些轻漫。
遂带着有些雀跃的心情,一步踏进银台门内那歇马下轿的青石小广场。
眼前光景,却让她愣住了。
风雪地里,拉开架势站了几个打架的,六七个人,围着中间一个,打得热火朝天。
边上供人歇脚的偏房檐下,簇拥了一排看热闹的,乃是各家大人们的小厮、随从、车夫、轿夫之流。这皇宫西侧腰上的银台门位置好,往宫廷各处都便利,外朝各处办公的,入内廷行走的,都喜欢在这里落脚。那些大人们入宫,也喜欢留个把机灵的跟班在此处候着,察些明暗颜色,听些留言八卦,故而,银台门就是一个小江湖。
那群打群架的,锦衣玄甲,腰上金羽晃击在铁甲上,铮铮鸣响,是殿前司的金羽卫。萧琬再撩开有些遮挡眉目的风帽,定睛一看,被围在中间那个,给群殴的,不正是她家的马车夫吗?
“住手!”
萧琬提着嗓门,吆喝了一声。
那群已经缠斗成一团的儿郎们,似乎愣了愣,少息,有人扭头过来,看清楚是她,赶紧撒手跳开来,其他几个金羽卫也很快反应过来,撒手散开,一阵咚咚声,皆是单膝跪地,朝着她行礼。独留了燕离站在原处,转了转脖颈胳膊手腕,转身见着是她,露一脸的没好气。
萧琬取下风帽,却紧了紧肩上狐裘,用那绵密的白狐毛领将下巴圈住,再晃悠悠地举步上前,鹿皮靴踩在青石地面上,踩出一个个水印。天空零星飘雪多时,落地便融,青石地面已湿,几近映得人影憧憧。
这种时候,不可急怒,急则显小气,怒则失仪态,绵绵文火端着,方显威仪。
行至离那群跪地的金羽卫尚有丈余,萧琬便站定,垂目将他们逐一扫视,再别过脸,冲着空气中,轻呵一声。这些人,她认得的,不就是刚才在紫宸殿门口当值的那一拨吗?应是申时换班下来的,往北边营房里去,倒是走在了她前头。
“本宫刚才可是瞧见,紫宸殿的御前侍卫,在这里欺负我府上的人呢?”说话也悠缓,带些凉凉笑意。
“回禀殿下的话,是他先动手!”一个金羽卫抱拳答到。
“哦……”萧琬转目看了看燕离,又转过来悠悠问那金羽卫,“那……还是本宫没把自己府上的人管教好啰?”
“不……不是……”金羽卫被这个问题难住了,有些嚅嗫。
“那还不快滚!”
萧琬突然提高声音,几近呵斥。
趁着那群金羽卫稍许愣神,她又说:“还等我跟陛下禀吗?说他殿前的精锐侍卫在银台门内打斗滋事?”
那群金羽卫算是彻底反应过来了,一阵悉悉索索,利落爬起身,退后几步,转身就开溜。
一转眼功夫,青石广场中,就只剩了萧琬跟她的马车夫站在那空旷处。
可边上廊下那些看热闹的,还一簇簇地站着呢。看着都是些低眉顺目的机灵小厮,其实暗地里都在挤眉弄眼,等着瞧些好玩的八卦呢。
萧琬便直直走至燕离跟前,走得有些近,以至于说话的时候,都得微微仰头去看他。
“他们如何惹你了?”她问他。
“没怎么惹我,我自己手痒。”燕离翻掌看看,又捏了捏拳头。
“这是在宫墙内,是他们值守所在,他们就算把你打残打折了,也是敢的。”萧琬又凑得近了些,她觉得,有必要跟他讲一讲这其中的厉害。
“指不定谁打谁呢,刚才若不是公主阻拦,我定要打得他们满地找牙!”燕离喉咙里哼哼着,别开头,将目光投向青石地面,就像是在看有没有被他打掉的牙齿。
“哈,要是把他们打成那样,你就得下狱了。”萧琬接着他的话说。
“哼——”燕离喉咙里的不满,终于哼出声来。听来也是个下狱也不怕的。
“他们如何惹你了?”萧琬就再问了一次。
她先前不顺着那个金羽卫的话头,转过去问燕离为什么动手,是因为不管什么由头,挑衅金羽卫,就是挑战宫城守卫,都是可以拿下问罪的。故而她抢着只把那几个金羽卫滋事的过错拿出来说。可这会儿实在是按捺不住好奇了,那几个金羽卫究竟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将燕离激怒成这样?且还不愿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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