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秒钟后,六楼下传来一声闷响。
那天正午,烈阳高照。她的父亲在病床上鬼笑,母亲羽化乘空,变成了一坨烂肉。
苍霜浑身发冷,丧失知觉,但这一切都不是源于对于母亲的爱。她感受不到悲伤,在那样的童年中,她此刻能体会到的只有对于死亡的恐惧。
苍霜害怕死亡。她不想死。她想活着。
*
苍霜的舅舅是个好心人,在妹妹一家还没能正名的情况下收养了苍霜,让她不至于流落到孤儿院去。舅舅一家在城里做买卖,靠开杂货铺为生,生意还算不错。苍霜在亲眼目睹了祖父母惨死、母亲自杀、父亲病逝这一切后,对她充满爱与怜惜的舅舅和舅妈已经无法融化她变作石头的心脏。
触动她的是妹妹。
表妹小脸肉嘟嘟的,还有双和她三岁前一模一样的天真眼睛。苍霜摸着这张真正人类该有的脸,悲哀和激动让她溢满了泪水。她想,如果自己能正常地长大,应该也是这副样子吧。
苍霜想要保护这个孩子,像哥哥一样保护她。
“像哥哥一样”的想法不是苍霜强迫自己的枷锁,从上了初中开始,他真正明白了自己想做一个男生。苍霜开始讨厌自己发育的胸部,于是每天用布带缠上几圈,将那里裹紧;开始爱美打扮的女同学们他也不能理解,他一直把头发剪得短短的,后来干脆给自己剃成了寸头;他不喜欢买漂亮的文具,也不喜欢谈论言情小说,只想和男生们一起打篮球。
苍霜想和男生们一起打篮球。想和男孩子们玩是他从小的愿望,但他早已成了学校里出名的怪胎,连老师们也不敢多和他说上一句话。所以苍霜没想到,那天三年级的篮球队会来找二年级的他。
还是苍霜太天真,但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又怎么会认为自己人生只能悲惨下去。那天放学后,篮球队的男生们将他约到学校的体育馆,这里是他们三年级每周四用来训练的地方。老师们习惯了不去管,觉得马上要中考的好孩子们又惹不出乱子。
“把衣服脱了。”苍霜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比他高出许多的队长又重复了一边,并且解释说他们每天都是光着上身打球的,如果想加入那就也要脱掉上衣才行。苍霜看着他们一个个脱掉了上衣,犹豫过后,他把手伸向了自己的校服扣子。
苍霜再次感受到了那些恶意。他们的眼神让他想起了小时候将祖父母害死的民众,这些男生们有着和他们同等的眼睛。一张张嬉笑的厉鬼面孔在看戏,而他就是滑稽的演员,站在舞台中央供他们嬉笑……
他吐在了体育馆里。胃里翻涌作呕,让他把一天吃过的东西全部吐在了地上。无法说是否是老天怜悯的幸运,看到他呕吐,那群正在解裤子朝他走来的男生们全部退出几米,骂骂咧咧地离开了那里,不然等待他的,是更可怕地摧残。
日落的光撒在他少女的身体上,苍霜光着身子在体育馆里坐了很久。
想了很久。
等他从地上站起来时,对世界残存的最后一缕期望化成了光束中的灰尘。
*
任明睿醒了。
孟然放在他头下的枕头湿透了,连同车座也洇了一片。他没有眼泪,应该说,凭他自己是流不出眼泪的,任明睿已经丧失了这种感情。
浸湿的部分,属于那位残忍杀害了八人的凶手——这是苍霜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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