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嘉暄没有说话。
是啊,假如九宁真正的身份曝光时没有主动迎难而上,没有和周嘉行达成默契的合作,那她就真的如周使君所说,只能沦为遭天下节镇哄抢的目标,而不是手握重兵、让其他节镇不得不忌惮的长公主。
不必其他节镇下手……只要周家有一个人知道她的身份,周家岂会放过这块肥肉?
周嘉暄忽然觉得浑身冰冷。
这肯定是九宁起初不愿回江州的原因……也是阿翁周都督这几年按兵不动的原因。
周都督不愿利用九宁,所以他干脆连宗族的事都不管了。
而在九宁自己选择公开之后,周都督又欣然召集旧日部将,摩拳擦掌准备再带兵去河东占点便宜。
周都督曾笑着说:“观音奴想偷懒的时候,给她准备好软榻香几。她要撸袖子的时候,就得扶好她的肩膀,让她走得更稳一点,更顺一点。”
……
然而,周嘉暄做不到像周都督那样放达。
尤其是在一次次重复那样的梦境以后。
他只想要九宁好好活着。
……
计划赶不上变化,契丹突然来袭,周嘉行失踪,边地军将心惊胆战,六神无主。
周嘉暄吩咐亲信暗暗布置好,将那盏掺了药的茶送到九宁手中,故意和她讨论周嘉行的事,打乱她的思绪。
九宁心不在焉,接过茶盏便喝。
她昏睡了过去。
周嘉暄接住晕眩过去的九宁,像小时候那样抱起她,低头,目光落在她微蹙的眉心上,出声吩咐自己的亲信。
怀朗推开门走进屋。
那一刻,周嘉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他忽然意识到,原来周嘉行早就为九宁做好了周密的安排,即使他音讯全无,也不妨碍他的部下按照他的指示行事。
江州之前的种种算计,种种安排,周嘉行早就发觉了。
那个人明明心思敏感,走一步看三步,却始终没有中计。他知道江州兵已经通过秘密手段拿到军器监的火油、火油车还有弩车,竟然沉得住气,始终没有怀疑到九宁身上,只派人查了一下十一郎。发现十一郎没有嫌疑之后就没有接着往下追究。
这本是周嘉暄准备的一招一石二鸟的攻心计,打蛇打七寸,他知道周嘉行最忌讳什么,也知道九宁最厌恶被人冤枉,两人身份隐隐对立,只需要埋下种子,等时机成熟,稍稍加点柴火,两方必然决裂。
一旦有了隔阂,其他事就好办了。
但周嘉行一点动静都没有,自然也就不会出现后面的他和九宁起冲突从而导致局势变化的局面。
怀朗接过九宁。
周嘉暄知道此刻自己的亲信肯定早就被制住了……周嘉行没有动作不代表他真的会放任江州兵,兴许自己身边的人早就被秘密替换了。
等九宁苏醒,她就会知道他这些年为了壮大力量做了多少违心的事,知道他筹划削弱周嘉行的力量,为此不惜利用她。
夜色浓稠,远处有杂乱的马蹄声传来。
他不敢回头看九宁,转身,抬脚走出屋子。
……
风很冷,吹在脸上,像一把把刮骨的刀子。
周嘉暄下了楼,站在阶前阴影处,听着身后响起的脚步声。
大雪扑扑簌簌。
九宁醒了,显然她并不意外他的自作主张,并没和怀朗说太久的话,匆匆下楼,提着鞭子蹬鞍上马。
她怕冷,穿着厚厚的毡袄,北地不好讲究,没施脂粉,连日奔波,脸色微微有些发青,一头墨发梳成辫子盘在帽子底下,这样的话几天都不用梳发,可以节约时间……
“九娘……”
周嘉暄从阴影处走了出来,问她怕不怕,帮她整理衣摆。
九宁说,她从来没有怨过他。
冰凉的雪花窜进台阶前,扑了周嘉暄满脸。
他望着九宁,眼神幽深,似要透过她那双水汪汪的眸子一直看进她心底去。
她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忽然问起五娘的事。
周嘉暄一时无言以对。
因为五娘的事,她才生气疏远他的?
他挪开眼神。
九宁幽幽地叹息一声。
“三哥……我不能总等着你来救我,太迟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叹息。
漫天的箭矢破空声中,这一声低哑暗沉的叹息声甚至不如雪花落在肩头的声音响亮。
却如石破天惊。
周嘉暄浑身僵直,流淌在血管里的血液好似被抽空了。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炸开,天地为之失色。
他愕然地抬起眼帘,看着九宁,陡然明白了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不需要过多言语,也不需要亲口印证。
他望着九宁那双幽黑的眸子。
大雪仍在飘落。
他眼前看到的,却是桃红柳绿,碧草如茵,盛装打扮的妹妹坐在马车内,紧紧抱着双臂,无声哭泣。听到马蹄声响起,她立即抬起湿漉漉的脸,泪光闪烁、哭得红肿的眼睛里满是天真的期冀。
阿兄,你来接我了?
……
不,阿兄,我不能总等着你来接我,太迟了……
九宁轻叱一声,拨马走远。
周嘉暄捂住心口,踉跄了几下,还是跪倒在台阶前,对着漫天的风雪,热泪湿了眼眶,
一瞬间,心如刀绞,痛彻肺腑。
九宁知道!
她早就知道!
她知道他曾为宗族利益一次次放弃她,知道他的怯弱,也知道他最后的选择。
即使知道这一切,她依然没有怨他。
她疏远他,不是因为五娘,也不是因为其他。
她不能把希望全放在他的觉醒身上,她选择自己站起来往前走,乱世让她颠沛流离,那她便投身其中,早日结束这害无数男男**生离死别的乱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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