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驾到——”有家人来传报。
霍府许久未曾接过驾,皇上因侯爷临去被绿阶挡住了最后一面,心头大概一直厌恶她,即使想见嬗儿也都是派了人将孩子直接接走。
绿阶站起来,霍府的家人刚传报完毕,眼前红黑一片,金光灼灼,皇上已经从前堂来到了内室。
绿阶跪了下来:“臣妾恳请皇上移驾前堂,臣妾更衣即来。”家常素服,内堂面君,多有与礼制不合之处。
皇上淡淡止住了她:“朕来看看你,起来。”
绿阶站好,任他看。
刘彻长长叹一口气:“真的不留在长安了?”
绿阶摇头道:“不留了。”
“不留也好。”刘彻道,“这么多年来,你一直是个懂事的女子,有些事情,朕也就不瞒你了。”
绿阶看他意有所指,点头以示静听。
刘彻在她面前转来转去:“嬗儿朕是真喜欢,跟他父亲很像。”
“……可是,当初的大汉朝,跟如今的大汉朝不同。有些事情,就算朕不说,你也应当明白。”
皇上停住了脚转过身观察她,绿阶扬起头看着他,他的丝丝寒意都浸入了她的心中。
“臣妾恭送皇上。”自酿的果酒出了酒坛,置在杯中的时间久了易浑浊,绿阶对他毫无留意。
刘彻感到了她的疏漠,怒气渐渐升起,盯着她,似要将她看穿。绿阶低头看着地上,生死对她已经不重要了。
皇上转过身:他要对付的人很多,他不放心的人也很多,这个女子已经死了,他就成全她上路吧。
绿阶看出了皇上的心思,他不放心她。
她还是想得天真了,淇水原来是不能够去的;霍军的旧部,也是不能够常常来的。
送皇上出门之后,绿阶回到了府中汤医师的屋子里。
汤医师已经离开这里好几年了,他年纪大,身体也不是很好,绿阶就另外找了年轻医术好的医师负责霍府上下人等的身体。她只将汤晏的屋子留着,闲来看一些医书长一些见识,嬗儿有了小疼小病她也可以自己来护理医疗。
她并没有想到,有一天这间屋子里的医书和剩余的药材会派上这样的用处。她先挑了几种用得上的药,嘱咐明月妥当熬煮,等熬好了,送到她以前的屋子里去。
“以前的?”明月有些诧异,自从侯爷离开,她再也没有回那些屋子。
绿阶浅浅一笑:“我去把府中各处的屋门都锁起来,以后,不知何年何月才回来了。”她去拿来一大串铜钥匙,握在手心里。
自府门向前二十步,是一处小小的假山,藤萝缠绕,薜荔扶苏,绿阶将手轻轻按在假山石上,如同他那天特地从河西一战的三军祭酒会上赶回来,将他自己的手,轻轻按放在她身上一般。
他的喜悦,他的焦急,依稀就在她眼前。
绿阶绕过假山,先来到一座厅堂,这里是燕誉堂。
他喜欢在这里宴请自己的部下,也在这里接待皇上的御驾,而她总是站在他身边,看着他的眼色就知道他需要什么。
里面的虎案,氆毯,帷幔自从六年以前他走后就没有换过,只在天阴的时候小心地取出来洗晾一下,所以站在这里,绿阶几乎能够闻到他和他属下的气味,几乎能够听到他们豪爽的笑声……
绿阶退后数步,拉上黑木门扇,将铜钥匙插入孔洞,关闭了这一所霍府最大的屋子。
“匈奴不灭,无以家为。”他的豪言壮语似乎又在?F帘%TF响起,从他十七岁立府起,从她被卫少儿选入这里起,他再没换过府第。
从左手起,绕过一个海棠庭院,走过一架花墙,便能看到一个两层楼的棠香阁。
他的冬衣夏服,都是她在这里为他准备的。绿阶心想,侯爷不在的时候她是多么无聊啊,这棠香阁里,她再也不能为他算布匹,量衣裳。她走上前去,推开棠香阁的门,四处看了看,这才退出来将门关上。
霍府的门,由东到西,她一间间地慢慢关着。
这一处是怡舍,三面大窗,气度通达,侯爷喜欢在这里教她弹琴,为了她的不长进而懊恼。绿阶的手指拂在侯爷收藏的几张古琴上,宏渊、蕉骨、古松听泉……偃月……她的手指在偃月琴上拨动数下,她的琴技本差,失去了食指的灵活性,也就更无法入耳了。她将耳朵靠在琴弦上,听着那缓慢的震荡。
从波音徐徐,到幽远渺然,原来,一个音也能承载无限的情绪。
绿阶略听了一会儿,走出来将门锁锁住:这些琴她也不打算带走了。
那一架花是白色荼蘼,都说开到荼蘼花事了,绿阶站在碧绿苍翠的枝叶下,似乎看到他躺在冰倩的竹簟上,白色的花瓣落了他一身,他在睡梦中微微皱着眉头,似乎在嫌她吵。
她怎么能够不去吵他,她怎么能够不去烦着他?他总是奔波在军营与战场,他与她相见的时间那么少,她怎么能够不跟他说话?
从前,侯爷回府成日里只睡觉打盹吃茶看书,绿阶总以为他是不爱搭理人,现在她才知道,他也是人,也会累,也会……病……
早知如此,他每次回府,她一定什么话也不跟他说,任他睡觉打盹不打扰他。
绿阶向着一座高楼走过去,月上柳梢头,人却不再相约黄昏后。
待月阁上,再也不会出现情投意合的两个身影。那里并没有什么可以锁住的,绿阶依然控制不住一般向着墙边高窗走去:依然花格清晰,依然可以从此处轻易上得明月楼去。绿阶站在待月阁上,凝望着半空中的勾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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