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从小到大，季微都没有过这么窘迫的时刻。
她觉得穿越风之谷的大风都已经静止住了，停留在他们之间，生生凝结成掉落而下的尴尬冰霜。
因为家教原因，季微一直很少撒谎。
她和哥哥撒过最大的谎，就是十几年前，骗爷爷说出门去玩儿，其实是跑到邻市去找爸爸妈妈。
结果那次，该看到的不该看到的，他们全都看到了。
后来季微想，也许撒谎真的会遭报应。
她和哥哥的名字，季微和季言，是爷爷早就想好的。
“微言大义”，可含蓄微妙，但务必精深切要。
废话不能乱说，谎话，更是不可以瞎说。
她秉承了二十几年的人生哲学，在陆犹这儿，全都破了功。
季微只觉得脚下红土地被太阳炙烤得发烫，那温度透过白球鞋的薄底，熏得她脚上的皮肤直直脱下一层皮。
她转头看了看。
进风之谷的路向东，是迎着太阳的。
就算带了墨镜，那灼灼燃烧的东升艳阳也透过一点缝隙扑上她的睫毛，让她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
路边蔓延了一层毛茸茸的灯绒小草，被阳光镀得柔和又耀眼。
季微的食指和拇指的指甲交叠摩擦。
这是她特别紧张的表现。
陆犹低头，注意到她手里的动作。见她一直紧抿着唇不出声，终究还是先开了口。
“嘿，薇拉小美女，我们快走吧。等会儿一过十一点，有些地方就不能……”
“对不起。”
他的话被骤然打断。
季微微微垂了头，但她的眼神却透过帽子的边沿，黑白分明，水盈盈看过来。
陆犹歪过了头看她，有些讶异。
他其实并没有一点生气或者责怪的意思，毕竟他很早之前就知道了她的真名。
现在他故意挑出来说，不过是觉得这个小姑娘很有意思，看看她到底什么反应。
只是他没想到，她竟然会这么窘迫。
陆犹无法准确说出一个量，来描述让一个人承认自己的错误有多难。
但他知道这对一个成年人来说很难。
尤其是，季微的本心并不是骗他，而是保护她自己。
季微见他的表情有些变幻莫测，又补救了一句：“对不起。我当时骗了你。”
陆犹看她。
她的语气有些惊慌失措，也有些……楚楚可怜。
定定三秒。
两人都没动。
突然。
陆犹双手举起相机，对着季微，迅速拍了一张照片。
“……”
季微根本没防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诶，你……”
陆犹低头看了看照片，抬头满意笑道：“薇拉小美女，你骗了我，让我拍一张照片，总可以吧？”
“好吧好吧。”季微嘟囔了一句，越过陆犹率先往前走去。
陆犹再次低头，看了看刚刚拍的这张照片。
阳光直射在女人的脸上，光影折射，嗔怪中带着小心翼翼。仔细看去，她的墨镜里却倒映着整个壮丽的沙漠山谷。
就像她这个人……
陆犹抬头，看了看前头已经走远的季微。
表面上是这个样子，谁知道她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呢？
真真是有趣极了。
＊
卡塔丘塔风之谷步行道全长7.4公里，徒步旅行者从第一个观景台环绕一周走到第二个观景台，最后回到原点，大概需要4个小时的时间。
烈日当空，季微看一看表，已经快十点钟了。
风之谷保留了沙漠最原始的风光，在巨大的岩石上攀爬，碎石子遍地，满目苍凉。
一开始，季微还会拍一拍身上的灰尘，保持整洁。
可走到现在，她已经不想管自己身上到底干不干净了。
早上带的一升水已经告罄，走了太久，肚子也已经饿了。在最基础的生存面前，一点肮脏不值一提。
倒是陆犹，背着那样一个大包，却和个没事人一样，还在兴奋地一路拍照。
绕过最后一个峰谷，地势开始低平倾斜。
季微抬头看。山谷两侧的岩石被常年迎面而来的大风所刮，鲜艳的岩壁上出现了整齐的平行划痕。两相倾斜，姿态奇异。
风蚀地貌，简直鬼斧神工。
季微停下脚步，赞叹了一句：“这里真是太美了。”
陆犹放下相机，转头看了她一眼。
她的发丝在大风中凌乱，帽檐下露出的一点小脸苍白得吓人。
他从包里拿出一大瓶水，递给季微：“多喝点水。”
季微下意识婉拒：“不用了，我……”
“这种时候了，薇拉小美女，你也不用和我客气了吧？”陆犹勾了勾唇角，语气有些讽刺，“总共才走了一半，等会儿温度会更高的。你要是现在不多喝点，待会儿脱水了，我可不敢保证能救你。”
季微：“……好吧。”
他好像有些生气了。
也是，自己总是这么防着他，也是挺不礼貌的。
季微自我检讨了一番，决定以后对陆犹稍微真诚一点。
她接过这瓶水，正想拿出自己的空水瓶，倒一点水过来，却听见陆犹说：“哎呀，不用这么麻烦。你直接喝，我包里还有水。”
……直接喝？！
这不是传说中狗血无比的间接接吻么？！
她将手伸进包里，礼貌道：“不用不用，我不用这么多水……”
“的”字还没出来，她的笑容在脸上凝固住了。
妈呀，之前的空水瓶去了哪里啊？！
怎么包里空空荡荡的，根本没有水瓶？！
季微努力回想了一番。
……完了完了完了。
那个空水瓶，好像，似乎，就在半个小时前，被自己扔到路边的垃圾桶里了？
有些绝望的。
眼前的水明晃晃的，清晰透亮，如此诱人，却喝不到。
她抬头，看到陆犹唇畔笑意更深。
他只低头盯着她，目光透过墨镜，灼灼落在自己脸上，露出一个慈爱的笑。
“没事的，喝吧。”
季微站在原地，内心挣扎了两秒钟。
一边是和陆犹的亲密接触，一边是喝不到水面临脱水的困境。
明眼人都知道选什么。
她抿了抿唇，朝陆犹露出一个略显尴尬的笑容，然后闭上眼睛，举起水瓶，喝了几口水。
喝水的时候，她十分小心翼翼。下唇瓣只沾到了一点塑料瓶口的边沿，上唇瓣根本就彻底张开，一点都没碰到。
陆犹的下巴紧了紧。
季微“咕噜咕噜”地喝了几口水，显然是渴得紧了。
谷口大风吹来，陆犹的脸上荡出几丝笑容。
薇拉小美女。
这才像样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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