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发髻上依然插着那支笔,脖子上到处散落没能挽上的碎发。白色的衣服上印着水泥地面的污渍,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格外脆弱而真实。
谭临侧过头,沉默地看着她。
在经过他身前时,女人慢慢停下了脚步。
“谢谢你。”她说。
看样子,她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
谭临点了点头,心下舒了一口气。
见她说完就要走,一旁的杜宜美心里着急,忙不迭地喊住她:“哎!程树!”
女人脚步不停。
杜宜美紧张地盯着程树,谭临还来不及阻止她,她已经大声问出口:“你男朋友是不是陈北及!?”
那双脚在地上一顿。
杜宜美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仿佛过了许久,女人缓缓地转过身来。
她的一双眼睛藏在灯罩的阴影下,明明灭灭,就像雨天车窗外的街景,逐渐被拉长,被挤压,被碾碎,最后消弭亡故,与窗外那一片虚无的暗夜融为一体。
杜宜美被这样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怵。她又举起了手机,像是为自己打气似得,重复道:“喏,你男朋友是不是就是微博上认证的这个导演,叫陈北及的?前两天被刺身亡的这个……”
“够了。”男人低斥一声。
同一时间,程树飞快地走到杜宜美面前,冲着她的脸,用力地打了一个耳光。
“啪”地一声响,格外清脆。
速度之快,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这一下,程树用了很大的力气。杜宜美的头被打偏向一侧,脸上传来细碎的刺痛感。
她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脸颊,尖叫一声:“你打我!”
程树冷笑一声。
从小到大,杜宜美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她转头直视程树,近乎疯狂地瞪着眼睛吼道:“你打我——?你到我——!”
下一秒,她的手也举了起来,往程树的脸上闪去。
程树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在很久之前,谭临便注意到程树的手臂特别,并不像她这个人一样纤细。
她的指节宽大,小臂比寻常女孩粗了一圈,想必是因为职业需要常年扛着机子的缘故——是以眼下她很轻易地就桎梏住了杜宜美。
杜宜美更加用力地挣扎着。她的手再次向上一抬,竟然是要去抓程树的头发。
眼看事态这样发展下去将要失控,谭临皱着眉头,几步便走上前去。
他将泼妇般的杜宜美从程树的身边拉开,握着她的双臂,低声道:“你冷静点。”
“可是她打我——!”杜宜美急红了眼,“她竟然打我!她怎么敢!——”
“我不知道你父母是怎么教你的。”程树终于开口,声音冷淡,“很多事是不能随便问的,更何况我和你根本不认识。你这样,没有家教,没有礼貌,也让我觉得很冒犯。”
“你……”
“我打了你一巴掌。我可以让你打回来。”程树说,“但我需要你向我道歉。”
“我有什么歉好道的!”杜宜美大声嚷嚷,“你男朋友就是陈北及!我又没说错!你凭什么让我道歉!再说了,你男朋友知道你在他死了之后这么勾三搭四么!我看着你都觉得恶……”
“够了!”
男人突如其来的怒斥将杜宜美吓了一跳。
她全身条件反射地一抖,被谭临半提着,下意识噤了声。
程树没说话,似乎一点儿也没将她粗鲁的辱骂放在心上。她只面无表情地看着杜宜美,却极鲜明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谭临在杜宜美身后冷冷道:“说够了吗?”
杜宜美眼角噙了泪花,过了好半天才转头看他:“阿临,明明是她……”
“明天一路平安。”谭临双手松开她,“再见。”
说完,他一把抓起一旁程树的手,将她拉进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关上房门。
只留杜宜美一人站在走廊上,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听到争执声,楼下的胡一民忙不迭地赶了上来。看到这般景象,他心下微叹,将杜宜美领到楼下劝了又劝。
一直等小姑娘被他逗得破涕为笑上楼休息,他才彻底放下心来,长长地叹了口气。
哎,这多事之秋,他真是有操不完的心呐。
*
楼上的203房内,男人和女人对坐,静默不语。
起先,谭临是想把程树带进来劝劝她的。
毕竟,杜宜美太年轻,太不知轻重,也不懂程树现在的状况。她说出那么多揭人伤疤的话,他怕程树一时想不开,又会想到自杀。
然而,这个女人现在的情绪比他想象中得要好一些。
虽然杜宜美的话对她造成了极大的冲击,但她的状态却不错。
甚至,在谭临坐下的时候,她还能冷静地对他说句“谢谢”。
“小姑娘的话……你不要想太多。”
犹豫了半天,谭临只说得出这么一句话。
“她很喜欢你。”程树说。
谭临沉默着耸了耸肩。
一时间,房间里安静下来。
隔着木门,他们只能隐隐听见从楼下传来的交谈声,觥筹交错声,其中甚至还带着酒酿的香气——但这一切却愈发让人觉得自己与这尘世隔得很远。
程树看着地面,谭临看着她。
她的身上传来若有似无的焚香与生姜的气味,沉闷与燥辣混合,让他觉得这一刻平静极了。
自从父亲去世后,他从未这样平静过。
过了很久,还是女人先开了口:“下午你说你也生过病。”
“嗯。”
“你也跳下去过。”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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