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淮抬眼看向他。
虽然口中说的是“有点想法”,但看许谔那一脸显摆劲儿,浑身都写满浮夸的“得意”二字。
——哈哈哈!他脑子终于也机灵了一回!
寇淮问:“你什么想法,说来听听。”
众人拾柴火焰高,到这时候了,就算是许谔的想法,也说不定是有价值的。
许谔粗声粗气道:“大人,您刚才不是说,那个什么母魉出穴的时候是用雾气掩盖身上的邪气吗?雾气是水变做的,那是不是意味着水能掩盖它的邪气呢?如果水能掩盖它的邪气,那么这燕子矶水最多的地方,是不是就是它的藏身之处呢?”
一段话说完,他都佩服自己——看看看,逻辑多么严密,多么无懈可击!
许谔还特意停顿片刻,才引出了自己想出的终极答案:“属下认为,那母魉就藏在——”
他的手往大河方向一指。
“——长江中!”
“……”
“……”
“……”
预想中的喝彩叫好声并未传来。
寇淮面色为难,似乎组织了下词句,才道:“你是说,母魉就藏在长江之中?”
“没错!”许谔十分相信自己的判断。
“那你觉得我们应该如何去捉它?”寇淮竟顺着他的话问下去,“潜入水中?如何打斗?如何作法?它之前捉走的那些孩子还活着,可能生活在长江之中吗?”
许谔:“……”
这种可行性问题,他可还没来得及考虑过。
此时,玄空方丈才堪堪开口:“母魉不可能在江中。”
许谔有些不服气:“为什么?”
虽然他这个想法可行性不高,但还是很有道理的啊!
“上古传说之中,魉为颛顼第三子亡魂所化。他的两个兄长,一个化作瘟鬼居江水 ,一个化作是为魍居若水——只有这第三子,化作魉后,只居于人宫室枢隅处。”
许谔的脑袋还没转过弯来:“这和它在不在长江里有什么关系?”
这甚么文绉绉的话,他听不懂!
玄空方丈缓缓道:“当然有关系。因为这母魉自养成那日起,戾气极重,却只怕一样东西。”
“——它怕江水。”
寇淮见玄空方丈浑身从容不迫,那股劲儿又起来了,便知他心里一定又有了主意。果然,等他教导完许谔,便转头来向自己说。
“寇施主,老衲心里……似乎也有了一个想法了。”
*
沈兮迟紧闭双眼,纵身一跃。
她的耳畔划过呼呼风声。滔滔江水奔流不息,咆啸汹涌,卷席着毁天撼地的气势,狂怒着冲自己淹没过来。
这一跃,便是一场赌局——若赌错,则跌入江水,尸骨无存;若赌对,则柳暗花明,绝处逢生。
她屏住呼吸,紧抿双唇,做好了一切准备。
浪花近在咫尺。冬日的江水很冰。
她甚至都能感受到细小水花成串,直往自己的衣裙上砸来。
就在那一瞬间,沈兮迟的脑袋中闪过了许多的画面。
也许死亡来临之际,人会想起更多从前没有太过在意的细节。
比如禁宫里的寒鸦似乎特别多一些;母后宫里养着的茉莉花比贵妃那儿的更香;看见杜景时写的那幅字时,她的第一反应好像不是嫉妒,而是感叹他的字写得确实不错;每次回外祖家,外祖母给阿棣的东西,似乎也会比她多一份……
沈阿公、寇淮、映绿、玄空方丈、尹铭……
所有的人脸在眨眼之间涌入她的思绪,然后又渐渐隐去。
——寇淮现在,一定领着人在找她吧。
不知为什么,沈兮迟突然有些释然。
她做过大越最有权力的女人,现在濒临死亡之际,也有个长得不错的男子在拼命努力,试图救她这一条命。
也没什么好后悔的了。
……
“砰”地一声——
下坠之势骤止。
沈兮迟落在地上。
有那么一度,她以为自己命大,落在了崖边岩石上,虽然可能未曾逃出这鬼打墙迷阵,但也算是将这困局破了半数。
哪知她一睁开眼,便被眼前景象惊呆了。
这哪里是什么长江之畔燕子矶!又哪里是什么鬼打墙的诡异崖洞!
这分明就是一座——
她扭动脖子,缓缓仰头,目光落在头顶斜上方的山绝壁上,那一座仿唐代吴道子的巨大观音石刻。
——这分明就是燕子矶幕府山北麓的金陵名刹,观音阁。
*
沈兮迟自亲政以来,一向反对鬼神之说。《百鬼谈》被禁,燕都僧侣的地位直降,西域无人来讲经。
局势束缚,风声骤紧。一时间人人自危,整个大越的佛教文化因此迅速衰败。
这座曾经的金陵名刹之一也不例外。
因年代久远,香火渐稀,长年失修,这座观音阁已破旧不堪。
它本建于山腹下,座深丈许,中空无底,架木为龛。从前这龛窟便是禁地,衰败后香客绝迹,更是无人问津。
而她恰好正躺在这龛窟之外的狭小空地上。
沈兮迟万万没有想到,她几年前开始压制佛教兴盛,而这个决定竟会在几年后,将她推入一个无比危险的境地。
她僵直着身子,保持着仰头的姿势,一动也不敢动,只敢动眼睛的余光扫视。
只见不远处的一个神龛内,有一团黑影慢慢溢出,悄声无息,片刻之间,便包裹到了眼前。
沈兮迟脊背发凉,暗自苦笑:这真可谓是才出狼穴,又入虎口。
她又怎么想得到……
那鬼打墙崖窟的出口,竟然就是这母魉的老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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