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一路高中,少年锋芒毕露,直指燕都。他本可以在翰林院为官,就此在燕都打拼,阿芸的父亲却突然病重。
她向来是个孝女,心性又向来坚决,给他来信说自己必定要留在成都照顾父亲。
他从来不舍得违背她的意愿,当即告别京城,一路西行回家。
他本来想,自己再如何平步青云,若没了阿芸在侧,便什么都不是。还不若回了锦城,凭他的满腹才学,也不愁吃穿用度。
燕都与成都相隔千里,蜀道更是难于上青天——等他到家时,三个月已经过去。阿芸父亲已然病故,她要守孝三年,不得接亲。
不过他也等得起。
第一重幻境,便在这时戛然而止。
……
“然后嘞?”许谔听得纳闷,迫不及待地追问。
这幻境里又是美人又是功名,听起来美滋滋的,哪里可怕了?
沈阿公抬头,怅然地看了一眼夜空。说故事的人在幻境里经历了半生,一抬头,月亮不过在夜幕上走过一寸罢了。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啊。
他道:“我经历的第二重幻境,是阿芸给我托的一个梦。”
……
第一重幻境消失,沈阿公疲惫悲恸,以为自己已经回到现实。
他所有的警惕心都消失了,倒在一旁的石壁上,做了一个梦。
梦里,十九年前惨死刑场的阿芸回来了。
当年,阿芸服孝期过后,并未能嫁给他。她在某次上街时被当时的四川布政使看中,强行被纳为妾。
他无权无势,当然争不过那地方上权势滔天的布政使。
那也是他第一次知道,他年少时到底太过轻率狂妄,误以为自己满腹才学,便能毫无阻碍,遍行天下,无所不能。
夺妻之痛,势不共天。但无论他如何发指眦裂、恚怒激愤,却只能等。
等那布政使死了,抑或等到阿芸重获自由之身,他便又可以与她在一起了。
然而,他们却始终没能等到那一天。
十九年前,淳宣年间最大的案子——“郭启潮案”案发。燕都孙家倒台,大越举国上下几百名官员被诛,有上万人被牵连其中,横死刑场。
阿芸便死在那时。
她偷偷留下一个女儿,后来沈阿公叫她“兮迟”。
自此之后,他便常常能梦到她。今日的梦却有些特别。
阿芸刚入梦中,不似往常那样关心自己的遗女,反倒着急问他:“燕都开平侯府现在可还安在?”
燕都开平侯,是十九年前的郭启潮案中,为数不多未受牵连的高门勋贵。
他们自然安在。
阿芸又问他:“他们的嫡女可是先帝之后?”
“没错。”
“她可留下了一个女儿,名叫沈熙,如今贵为镇国长公主?”
沈阿公的心里“咯噔”一下:“为何问起她?”
阿芸今日神色不似往日温柔,颇有些狠戾。
“你可知道,当年的郭启潮案,开平侯府就是背后最大的推手!他们为了权力斗争,陷害孙家,拉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做垫背!沈哥,他们害得我到今天都没能抱抱我的女儿……我真得好恨呐!”
沈阿公没有说话。
阿芸不由地流下了眼泪,回忆起他们曾经青梅煮酒、檐下习字、红袖添香的安宁日子,遥远得仿佛上辈子的事,直把沈阿公也感动地泪光盈盈。
说到最后,阿芸泪眼婆娑:“如果没有他们,日后我们也能在一起了对不对?可怜兮迟这么小就没有了自己的母亲,只能在秦淮河畔隐姓埋名,过着本不属于她的卑.贱日子……而那沈熙,却能高坐公主之位,无忧无虑、快快乐乐地活在这世上!”
“——沈哥,这不公平!”
沈阿公抹了下眼角泪花。
“你说吧,想让我做什么。”
“我想让沈熙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沈阿公一愣:“你是想让我……去杀了镇国长公主?”
阿芸摇了摇头,笑了:“沈哥,你难道没有发现吗?现在兮迟的皮囊之下,早已经不是她自己的灵魂了。”
“你说什么?”沈阿公的心猛跳。
阿芸道:“沈哥,现在沈兮迟的身体里,恰恰就是沈熙的灵魂啊!你只要把她杀了,我便死而瞑目了。”
闻听此言,沈阿公彻底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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