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里静默了许久。
高台之上, 沈棣终于忍不住了。他推开低眉顺目扶着自己的曹婉, 往前冲了几步, 对着瘫坐在地上的沈兮迟高喊:“阿姐!朕错了!朕真的错了!阿姐——”
“你别说了!”沈兮迟突然扬起声音, 厉声喝止, “你别说了!你别说了……”
错误早已铸就, 再说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呢?她终究不是阿棣真正的长姐, 那身处高位的风光,不过是她从沈熙那里偷来的十九年。
昙花终究只是一现,锦年短暂, 等到这一切尘埃落定,谁都不应被责备。
她没有错,沈熙没有错, 沈棣没有错, 甚至连杜景时也没有错——这错误的源头,可以被追溯到更早, 追溯到十九年前的那晚, 两个母亲各为私心, 做了一个约定。
自此, 命运偏轨, 什么都错了。
沈兮迟垂下眼帘, 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呢喃声在她的嘴里渐自消失,她如同一尊庙堂之上的佛像, 神色悲悯, 僵直不动。
杜景时等了片刻,终究还是过来扶她:“阿熙,和我回燕都吧。我允你保留那至高无上的长公主之位,就算换了国号,你也依然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沈兮迟讥讽地笑了笑,目光在大殿中转了一圈,声音低得只有他才听得到:“除了我……他们都得死吗?”
杜景时一愣,然后笑道:“……该活的人,自然可以活下去。”
那么她便是那该活的人了。沈兮迟心下自觉凄凉,只觉得命运可笑荒谬至此。兜兜转转,她这个十九年前就该死的人,竟然得到了那个唯一的“生”字。
可她沈兮迟,又怎会是甘于命运之人?
她的目光流连,从哭泣的少年天子、到血流不止的沈熙,最后……温柔地落到寇淮的脸上。
他逆光站着,神情看得并不真切。因为戾气收敛,整个人与平常一般无二。
若不是知道他身上的噬魅已然苏醒,恍然之间,沈兮迟都以为他们回到了寇府,茉莉小院中,他就要冲自己笑笑,开口轻轻地唤她一声:“兮迟。”
兮迟,兮迟。这才是她的名字。
沈兮迟的眼角有些发热,过了许久,才状似不经意地摸了摸耳朵,垂眼慢慢爬了起来。
她没接杜景时伸过来的手,自己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抬首笑了下:“走吧。”
“你答应了?”杜景时有些讶异,一挑眉道。
“嗯,走吧。”沈兮迟平静道,“阿棣骗我,背叛我,我也没必要为他殚精竭力地筹谋。沈熙死了,寇淮没了——你说,我一个弱女子,还有什么其他的选择吗?”
说到最后,她还露出一个穷途末路的苦笑。
杜景时抚掌大笑:“阿熙,这才是我认识的你!不过,我向来都知道,你可不是什么弱女子,而是这天下最聪明、也最懂得识时务的女人!你做出这个选择,我欢喜。我很欢喜呐!”
沈兮迟瞥了他一眼,沉默着不说话。
她被动地被杜景时牵起手,腿脚有些发麻,踉踉跄跄地往殿外走去。
路过噬魅的时候,她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相触的那一瞬,也不知被什么刺激到了,噬魅突然大吼一声,一把将沈兮迟的另一只手拉住。
沈兮迟身形一顿,最终尴尬地停在两个男人之中。
杜景时目光一寒,沉沉地看向一旁的闵汶水。闵汶水也觉意外,只要呵斥,却听见沈兮迟叹了口气,说道:“景时,你让我和他道个别吧。”
情人之间的羁绊最深。只不过一眼,沈兮迟便教寇淮认出了自己,克服噬魅的力量,本能地抓住了她的手。
杜景时没说话。
沈兮迟转头看向他,认真地又叫了一遍:“景时。”
她这个景时叫得轻柔低婉,缠绵缱绻。燕都的日日夜夜里,她曾经无数次这样叫他,景时,景时。那时她不经世事,而他也只是个光风霁月的翩翩少年。
也不知这二字令杜景时心里如何触动了下,他竟真的放开了沈兮迟的手,目光平平,也看不出情绪。
“那你快一点。”
“好。”
沈兮迟答应得很快,松开他的手,转身就站到寇淮的面前。
她看着寇淮的眼睛。
他的瞳仁漆黑,里头盛似暗夜里秦淮河的潋滟水光,烟光月色,动人心魄。沈兮迟能看到,那眼睛里有两个人在矛盾,在挣扎,在斗争——那就是她的寇淮。她知道。
沈兮迟突然伸手揽住他的脖子,温热馨香的气息在噬魅的耳畔缓缓扑来,一下一下,一下一下,疏松而挑逗地骚动着他的情欲。
原始的本能不可抵挡。噬魅不懂什么是爱,什么是美,然而当这个方才还对自己出言不逊的小女人突然扑倒了自己怀里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开始心猿意马起来。
女人白皙的脖颈就在自己的面前,散发着诱人的淡淡花香。噬魅忍不住将头埋到她的脖颈乌发之间,深吸一口气,狠狠嗅了嗅。
女人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的声音很低,除了他们,没有旁人看得到。噬魅从未体验过这样亲密的事,仿似是情人间的呓语。
她先说:“寇淮。”
——寇淮?这不就是自己的名字么?
“我要走了,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他是无所不能的噬魅,自然会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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