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儿尚在天边挂着, 唐府里的灯就亮了起来。最先起的是下人房。双瑞挑着一盏灯, 挨个敲门叫早:“今儿咱老爷上朝,都给我精神点!以前那些个懒散的习性都给我收起来。从今天起, 你们都是伺候阁老的人了。谁要是磨磨蹭蹭误了晨会, 我就打谁的板子!”
双瑞在前院里鸡飞狗跳,后院里凌霄伺候唐挽用过早饭,又忙着帮她换朝服。燕翅乌纱帽上插金翎,映衬着唐挽白玉一般的面庞, 甚是好看。凌霄给她戴好冠,又嘱咐道:“今天你若见了翊儿可别提我, 我怕他想家。”
唐挽何尝不知她想儿子想得夜夜难眠, 便拍了拍她的手,道:“知道了。”
“夫人, 莞哥醒了!”外头婆子唤道。
凌霄蹙眉:“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下人们动静大吵着了, 这会儿正哭着要找您,怎么哄都哄不下。”
唐挽见她面露焦急,便说道:“你快去看看吧。”
凌霄又帮她抻了抻袍子,便快步往后面去了。唐挽又对着镜子,理了理衣领,正了正官帽, 方才推门走出去。双瑞早在门前候着, 双手捧着象牙笏板。一双眼睛在唐挽身上转了一圈, 道:“嘿, 公子, 精神!”
“啊,”唐挽将袍子拈了拈,扬了扬头,道,“怎么个精神法?”
“特别的……”双瑞眼珠子转了半天,也没能想出个合适的词儿来。嘿嘿一笑,就想把这页掀过去。
唐挽等不到下文,重复道:“特别的?”
双瑞挠了挠后脑勺,看着她一身绯色朝服,硬着头皮说道:“特别的……红!”
这是个什么形容?
唐挽翻了个白眼:“早晚让你给气死。我说你是不是打从离开了奉贤院就没读过书啊?没事儿多读读书,一日不如一日了。”
双瑞嘴上应着,心想这么大个家宅,哪儿不是要他张罗的地方。看书?太奢侈了。
出后院、穿花园、过前堂,院子里整整齐齐站着满了丫鬟婆子和小厮,见着唐挽统一行礼:“给老爷请安。”
唐挽着实被这阵仗给惊到了,转头去看双瑞。双瑞明显对自己安排的这一出很满意,期待地看着唐挽,一脸“快夸我”的表情。
唐挽摇了摇头,穿过院子往大门走去。左右下人们纷纷让出一条路来。
红顶蓝围子的小轿在宫门前停下,唐挽端了朝带迈步而出,只见朝阳刚刚在宫墙上冒了个头,整个宫城都沐浴在一片圣洁辉煌的金色中。她迈着方步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便停下步子转过身来。不远处,元朗亦刚刚迈出轿子。
唐挽一直觉得,元朗本生了一双清冷的眉目,并不适合穿太过鲜艳的颜色。可今日这身绯衣穿在他身上,莫名生出一种威严的气势。他大步朝唐挽走来,一双澄澈的眸子不躲不闪,直直望着她。
眼神也不一样了。唐挽想。
“唐阁老。”元朗在三步之外停下,微微行礼。
唐挽挑眉,拱手还礼:“谢阁老。”
“唐阁老先请。”
“谢阁老先请。”
元朗眸中崩出笑意,上前携了唐挽的手,道:“你我同年,无谓先后。同往,同往。”
唐挽便被他携了手,走入朱红的宫门内。两侧宫墙巍峨,夹道狭窄逼仄,白花花的阳光直冲着人脸照过来,眼前被无数人走过的光滑路面便泛出金光。两人步调一致,沉稳端正。走了半程,唐挽侧目去看元朗,忽然觉得无比心安。
真好,他们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前面有个路口,便是两个夹到汇聚之处。沈榆正从另一侧走来,见了唐挽双眼一亮:“匡之!你的伤可好了!”
唐挽刻意踱起了步子,道:“沈大人看呢?”
沈榆便笑弯了眼。忽而转身,道:“哎,广汉也到了。”
冯楠本是一门心思地走路,并没有看到前面站着的三个人。快走进了,猛一抬头,才发现他们三个正含笑望着他。他冷肃的眉目便漾出笑意,好像一把锋刃敛去了寒光,笑道:“今日怎么来得这样齐。”
四个人在夹道的交汇处站定了。眼前是四通八达的道路,身后是端和肃穆的宫殿,身边是十年至交的好友。随着朝阳升起,国子监的钟声传来,一响又一响,一群北归的大雁正划过天空。
“我们四人,终于又见面了。”冯楠含笑说道。他的目光与元朗相遇,一样的澄澈坦荡。相视一笑,心结尽解。
“可惜还少个冯晋阳。”沈榆叹道。人怎么总是聚不全呢?
唐挽一笑,说道:“今天晚上去望嵩楼吃饭,他做东。咱们一起啊。”
“听说冯家现在是望嵩楼的半个东家了!”
“那可得好好宰他一顿。”
内阁的大门开着,洒扫太监躬身退出来。唐挽缓步而入,四下环顾。地方还是那个地方,可是感觉却截然不同了。正堂窗明几净,公文堆放整齐。正对着大门,是徐公亲笔题写的一幅字:
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刑赏还公论。
字好,词儿也好。这要是真的,该多好。
唐挽受封东阁大学士,办公的位置正是闫炳章曾经坐过的地方。这张书桌应该有些年头了,红木桌面上可以看到细小的划痕。桌子已经被收拾干净,换上了簇新的笔架和砚台,丝毫也看不出,这里曾经坐过一位权倾天下的首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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