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挽并没有等到第二天下午和其余四人一起回城。天刚蒙蒙亮的时候, 唐府便有小厮送来口信, 说是赵政中午就要启程离开。唐挽匆匆收拾了行装,往家赶去。
待到府门前, 已近正午。白花花的日光照在灰石铺就的巷子里, 拉出半明半暗的影子。赵政就坐在府门前的白石台阶上,一身青布袍,竹杖芒鞋,仰头望着天边。和暖的阳光铺洒在他身上, 他神情从容散漫,仿佛尘世间种种庞杂烦乱, 都不必挂怀。
才子词人, 自是白衣卿相。
“师兄。”唐挽唤道。
赵政便转过头来看她,淡淡一笑:“回来了。”随即拍了拍身边的石阶, 道, “陪我坐一会儿。”
唐挽便挨着他坐下来。记忆中小的时候,他们两个也是这样坐在书斋前,等着老师回来。
“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惜这一次,恐怕不能如我们所愿了,”赵政的唇边一丝落寞的微笑,道, “匡之啊, 你师兄其实是个很失败的人。随心所欲地过了三十多年, 潇洒倒是潇洒, 却然连庇护妻儿的能力都没有。”
唐挽怔了怔:“凌霄她……”
赵政摇摇头:“不怪凌霄。当初我们分开, 本就是因为各自想走的路不同。唯一的错误是,我不知道翊儿的存在。否则我怎么也不会……”赵政说道这里,又苦笑一声,“又能怎么样。她那么有主意的人,又怎么肯听我的安排。”
赵政转过头来看唐挽,道:“婉儿,这些年辛苦你了。我再做什么,她也不肯接受。我便不再打扰了。”
他站起身。唐挽也跟着站起来,急急说道:“你们真的不能再商量了?我这里……并非是凌霄的好归宿。”
赵政两手摊开,一身青衫落拓,“我亦不是。”他转头,望向府内,道,“她一向最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匡之,替我告诉她,若有一天她改变了主意,修书一封,我便来接她。锦衣玉食,车马仆从,我给不了。我能给的,不过往后数十年的相濡以沫罢了。”
听见这话,唐挽便明白,是再也没得可说了。
“替我问候老师。”唐挽道。
赵政含笑点点头,说道:“老师也有话带给你。”
唐挽闻言,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请老师训示。”
赵政正了神色,说道:“今日之后,你若步步高升,不必供奉我;你若身逢劫难,不必念及我;你若得世人称赞,不必提起我;你若遭世人谩骂,不要连累我。你我师徒缘尽于此,以后你当什么人,做什么事,都与我无关。你好自珍重。”
他一字一句,神情语气,都像极了赵谡。唐挽仿佛看到老师站在自己面前,一袭蓝衫,神情清冷。她心中五味杂陈,双手平举,深深一礼:“学生,拜别老师。”
唐挽太明白老师的心意了。老师收回了对她的期望,也卸下了给她的所有负担。从此以后,一切由她。生死荣辱,举手无悔。
赵政冲她笑了笑,道:“还有一句话是师兄留给你的。”他往前走近一步,小声道,“我瞧着那个姓谢的,没安什么好心。你可小心些。”
唐挽想了想,才知道“那个姓谢的”指的是元朗。不禁低头一笑,嗯,的确是没安什么好心。
“师兄放心吧。”她说道。
赵政端详了她一会儿,脸上露出惋惜的神色,继而微微叹了口气:“走了。”
他竹杖芒鞋,踽踽独行,背影显得尤其落寞。忽然一声童音传来:“老师等等我!”
唐挽回头看去,竟是唐翊快步跑出来。后面双瑞抱着个小包袱,急急唤道:“小公子慢些!”
唐翊来到唐挽面前,深深行了一礼,道:“爹爹,娘亲让我跟着老师走。爹爹可同意?”
唐挽扬眉一笑,向里面看去,却没看到凌霄的影子。双瑞已经跟了上来,说道:“夫人在屋里呢。”
唐挽点了点头,对唐翊说道:“出门在外要照顾好自己,少给老师添麻烦。”
“孩儿明白!”唐翊仰着小脸,笑眯眯地看着唐挽,“孩儿会思念爹爹和娘亲的。”
“不用想你爹,多想想你娘,没事儿就写封信来。”唐挽说着,捏了捏唐翊的小鼻子,道,“去吧,找你老师去。”
“孩儿拜别!”唐翊冲着唐挽深深行了一礼,转身便朝着赵政跑去。
赵政听到声音,早就停下了脚步。唐挽看着唐翊奔向他。离得很远,赵政脸上的表情看不清楚。可是平素孤高狂放的师兄,分明折下的身子,低声对唐翊说着什么。
双瑞也已经跟了上去。将手中的包袱交给了赵政。逆着光,那一大一小的身影冲着唐挽摆摆手,缓步离去。
赵政的声音传来:“匡之,回吧!”
双瑞忍不住抹了抹眼泪。唐挽本来眼底也有些湿意,听他哭得呼哧呼哧的,半点情绪也没有了。
“哭什么啊,”唐挽蹙眉,“小公子能拜在这样的老师门下,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啊。”
双瑞点点头:“我就是觉得夫人她不容易。”
唐挽闻言,侧眸看向双瑞。忽然觉得他比自己想象得要机灵得多。
是啊,双瑞本就是个能干的。
“回吧。”唐挽说着,跨步走入府中。
凌霄正靠在廊子底下做针线活。她今日穿了件宝蓝色的襦裙,上配月白的褙子,满头青丝挽作妇人发髻,攒着一朵珠花。唐挽来至近前,随手从旁边的柳树上折下一缕,随意靠在栏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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