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凉说了很多,梨恩模模糊糊听到这里睡着了。
她梦见顾凉在游轮的甲板上哭,霓虹都熄灭了,黑色的大海像凶残的怪兽,一朵巨大的海浪稀里哗啦拍在甲板上,卷走了顾凉,她吓得紧闭双眼,耳边立刻传来低沉的嗡鸣声,天旋地转,等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艾丁在旁边开着船,顾凉倚在门边,津津有味地啃着一大盘双豆焖凤爪,盘子有顾凉的两张脸那么大。海面风平浪静,从船舱里能听见甲板上推杯换盏的欢笑声。
第二天顾万福送顾凉去机场,上车之前,梨恩看到顾凉的眼睛肿得像两只桃子。
梨恩从派出所回来,在胡同口徘徊,不知道怎么向妈妈如实汇报顾万福嫖娼的事实。这时候顾万福的手机又响了,梨恩看到通话记录,显示已经有顾凉十多个未接来电,她担心有什么事情别再给耽搁了,便深吸一口气接了电话。
“顾凉,我是梨恩,你爸喝酒去了没带手机,有什么事吗?”
打电话的是顾凉的妈妈。
她说:“顾凉的日子不多了。”
“怎么回事?”梨恩的声音有些颤抖。
“年前就检查出来了,胃癌,做了化疗,一直吐。不让她回北京她非要回,身体吃不消。一开始她不让我告诉她爸,说怕她爸知道了太伤心。她一直说,两个人联系少更好,疏远一些,牵挂就少一些,可是最近医生说癌细胞已经扩散到淋巴了,她这几天不吃不喝,迷迷糊糊,总问我她爸是不是明天有时间带她去海边钓鱼。”
梨恩挂了电话,蹲在胡同里的大槐树下,把头深深埋进膝盖,眼泪吧嗒吧嗒滴在斑驳的树荫里。炎热的夏天,知了胡乱叫,狗胡乱叫,过路的三轮车胡乱叫,但却像极了一幕幕哑剧。梨恩感觉有一盆冰水,浇透了她心里那团含苞待放的棉花,湿了水的棉花变得臃肿不堪,沉甸甸地堵在她的心尖上。梨恩先是低声啜泣,之后忍不住失声痛哭。
梨恩突然看到了同样的一群人,他们假借施善者的爱的名义,曾经向生命里迎面走来的陌生人们,不计得失地兜售自己的热情和赞美,却故意留给身边那些亲近的人冷漠和指责。比起那些明枪暗箭的侵略者,他们才更像是情感世界里真正的暴徒,狂躁愤怒,丑陋至极。
也包括梨恩自己。
梨恩的妈妈比想象中要坦荡得多,在顾万福被治安拘留的十天里,她照常在南小街的菜市场进进出出,和街坊邻居家长里短,买菜逗狗看电视剧。
顾万福出来的前一晚,梨恩吃饭的时候问她妈:“你是不是不爱顾叔叔?为什么你看着一点都不在乎。”
“怎么不在乎……你顾叔叔今年五十八岁了,他去嫖娼,只能说他承认自己老了。男人到了这个岁数,他突然发现自己不那么被需要了,是很可悲的。一个男人如果不被需要,变老就是一件很没尊严的事情……他这会儿还不知道顾凉的事情,他亲闺女以后恐怕是更不会回来看他了,以后他被需要的场合会越来越少,他也就越来越老。谁都是一样的,跟有钱没钱没关系……”
梨恩的妈妈,没念过太多书,傻乎乎地过了半辈子,说出来的话听着别扭,但是好像也说得没错。
末了她还说:“那天吃双豆焖凤爪的晚上,你和艾丁出去散步,顾叔叔说你怕黑,就去胡同口等你。他说看见你在美甲店门口的台阶上哭,就没敢叫你。梨恩啊,你以后不要随便掉眼泪,运气都哭没了,更别老在外面哭,有什么委屈就回家来。不想嫁,有妈陪着你。地上那么凉,坐久了对女孩子不好。艾丁的事情,这几年你不说,妈其实都知道,你是我亲生的,我怎么会看不出来……可是梨恩,你别怪他,也别怪自己,艾丁他有很多地方做错了,但是我能看出来,他真的在乎你,惦记你。妈觉得,这感情不能假,他才是最累的人。你俩的事,我以后不会再问,妈就希望你能高兴,怎么舒服,怎么来。人一辈子,走走瞧瞧,吃吃喝喝,不生病,就是福气,如果能遇到自己爱的也爱自己的人,再发点小财,就是天大的福气。顾凉这丫头,福气浅了些,你回头能不能管顾万福叫声爸,也这么些年了……”
“妈,你这些都是电视剧里学来的吗?”泪水在梨恩的眼眶里打转。
“你猜呢……”
“妈,你特神,你也开个微博吧,写写段子,专门开导那些迷途的少男少女,拯救那些街上的游魂什么的,肯定粉丝特多。”
“你都二十六了还少女,你看你眼睛边上那褶子……行了,快吃饭。明天顾叔叔出来,咱做什么吃?”
“双豆焖凤爪吧。”梨恩扒了一口饭。
“还得来块卤水生豆腐,电视里边,那些从监狱里出来的人都吃那玩意儿。”
这天夜里,梨恩拿起手机,打开艾丁两个月前发的那条短信。他问梨恩以后还能不能再吃她妈妈做的双豆焖凤爪,梨恩一直没有回答。
也许,当你舍不得痛扁自己的爱人,也舍不得痛扁自己的时候,就去痛扁那个每天陪伴你入眠的枕头。直到有一天,你勇敢地承认,就算全部的爱和未来都变成了谜,就算所有的承诺都化作泡沫,都无法阻挡你对明天的期许,你就应该立刻从悲伤的梦里走出来,放过枕头,抓紧时间,去爱那个你深爱的人。
“我妈明晚做双豆焖凤爪,来吃,管饱。”
梨恩发完短信,翻了个身。一个好枕头,贵得很有道理,她再也没有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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