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妪指了指他肩上的干粮袋,“方才是老身扰你进餐,这会儿歇下来,正好给你吃完。”
薛支也不客气,合掌一礼,拆下食袋,拿出那半个馒头吃将起来,边吃边暗里打量屋内陈设——床铺上的棉被褥垫虽破旧却干干净净,叠放整齐,泥台子上的锅碗瓢盆也洗得发亮,盛在一个大盆里,桌面灶台上均无灰尘堆积,灶下还堆着柴禾,乍一看,确是有人常住常打理的样子,但往细处想,这破大点儿地方,整理的像是随时迎客一般又略显刻意。
就在薛支心中思量之际,那老妪端起陶罐,起身走到灶前,把罐子放在灶头,抄起边上的火镰子和火石敲击,打出火花后晃燃了火折把灶下升起火,推开窗子,拿蒲扇加大火势,边扇边说,“老身前天上的交市兑钱,下集里称了二钱新芽儿尝鲜,为这芽尖子还特意赶到甘泉去打了泉水,你这和尚今儿算是赶对时候了,有现成好茶汤吃。”
说着从褡裢里摸出一角纸包,拆开来一看,纸上堆着一撮金灿灿的叶芽,芽边内卷,窝成上圆下尖的漏斗形状。
薛支听了她的话,心中疑窦更深。
她说的交市附属于西境最大的贸易港口——凤栖港,地处乌江源头,东临江东乌东县,北临北境大城恒郡,是三境商品互市的主要交易地,虽说那地方因互市而繁荣更胜都城,在地理位置上却属于边境地带。
凤栖港与甘泉镇之间相距越千里,脚程再快也得耗上十天半个月才能往来一遭,而那老妪自此出发至交市,再赶往甘泉镇,最后折返回程却只用了三日,未免太过不可思议。若她不是驾骑出行或雇了马车,那便是身怀上等轻功。
薛支方才见她挑凳子的动作,想自己这番揣测八九不离十。
忽闻陶罐里嘟嘟作响,是沸水鼓泡的声音,老妪将二钱叶芽拨到罐子里,拿根长筷子不住翻搅,这时薛支已吃完两个馒头,正在打包拴结,老妪看了道,“和尚别忙走,黑灯瞎火的,不如在这歇上一宿,明儿早再出发也不迟,老身这儿许久没招待过人,怪冷清的不是?”
薛支起身道,“小僧还要赶路,好意在此谢过。”
他觉得这地方着实古怪,倒不是害怕,只是这办事途中,是非能少一桩是一桩。
那老妪叹了口气,道,“这屋是留不住客了,罢罢,不过,在走之前,你要遂了老身这番心意,尝尝这金斗茶的滋味。”
薛支听了她这番话复又坐下来,暗道:且看看她玩什么把戏,若是真意,自当领受,若是别有居心,也要知晓这背后的目的。
沸水滚过三回,老妪熄了灶,在泥台子上拿了两个大碗并在桌上,提起罐子分别倒满茶汤,将其中一碗捧给薛支,道,“这新芽儿名唤金斗子,长在蓬云山上,在咱们西境可是罕物,据说喝一碗得道,饮一壶成仙,市价高得紧,花了老身半年积蓄才买来这二钱。”
薛支不接那碗,只道,“这般珍稀之物,小僧受之有愧,老前辈留待自用便是。”
那老妪一听,可不乐意了,皱着眉头佯怒道,“你这和尚咋这么不爽利?老身既说要请你,岂会心疼这几两银子?捧着!”不由分说就把碗塞过去。
薛支只好接住,看那碗里,正是黄澄澄一盏清汤氤氲,金烁烁几柳嫩芽怡情,薄沫轻泛,如融雪漂在池上,闻起来香中带涩,清馥逼人,果然是西境难得一见的上好茶品。
那老妪端着茶碗坐回床上,凑近闻了一闻,连声赞道,“好芽儿好汤水,真个叫神仙佛祖也流涎。”就碗轻轻吮吸一口,咂咂嘴巴,见薛支还捧着碗,催促道,“趁热喝,凉了就失了香气。”
薛支见她先饮了一口,寻思:这茶水倒没看出异样,纵使她做了什么手脚于我也无妨。
端起碗吹了吹,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
老妪被他这喝法惊的呆了,回过神来没好气地怨道,“老身大半辈子没瞧过牛嚼牡丹的场面,今儿总算见了个现世的!和尚都是你这般喝茶的不成?”
薛支朝她笑笑,把碗搁在桌上,拴束包裹,提起龙头杖,道,“多谢老前辈款待,小僧就此告辞。”
那老妪像赶苍蝇一般挥了挥手,薛支便向外走,出门后回头躬身一礼,大步跨出院门,向前行不到二三里,运功提气,没察觉有什么异样,不觉暗笑自己多疑,殊不知那赠茶的老妪也是善缘所扮,金斗茶里更是暗藏乾坤,只是时候未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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