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知带着一队人马来到这一片林间空地。他们清晨就从洛塔尔出发,一路行进至此。眼前是郁郁葱葱、幽深莫测的影织森林,抬眼望去,远处则是连绵起伏、云雾缭绕的库佐克山峦。
周围的森林祥和而宁静,阳光在草地上投下人们静立的身影。良久,万知都伫立不动,举目深深望进前方那些纠缠交错的枝杈,那些重重叠叠的绿叶。望进某一头偶然与她对上目光的野兽的眼眸。
最后轻叹一声,眉间浮起一丝挫败。
而待她转身之时,那挫败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把人押到前面来。”她令道,又说,“让提丰也过来。”
传令兵跑向队末。队伍很快让出一条道,两名士兵押解着一个形容枯槁的男人,半拖半拽地朝她走来。而他们的身后,跟着另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长相也颇为俊逸,一袭深灰色长袍衬托出他深灰色的眼睛。此时他神情严肃,漆黑的长发用织带束起来垂在颈后。正是南境领主提丰。
一行人走到万知面前。士兵松开手,犯人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提丰则是走到万知身边,低头看着面前的囚犯。男人跪在地上,低垂着脑袋,全身上下都是伤口,四处破裂的囚服上血迹斑驳,在阳光的照耀下尤为怵目。此刻,他靠在一旁士兵的腿上支撑自己,上身一件单衣,很快就开始轻轻发抖。
万知往前一步,弯身捏住那人的下颚,逼他抬头。
囚犯发出一声呻吟。嘴角的伤口又开始流血。
“这就是那个什么都不肯说的影幕剑士。”
提丰审视着跪在地上的人。
“岂止不肯说。”万知紧盯着那人的脸,借着阳光细细打量他,“他的心志也很强。旭至今未能窥见一星半点,连名字都不得知。”
提丰眉心一皱,露出苦恼的表情。
万知凑近了那犯人。
“明明是弃子,却仍要竭尽忠诚。是为了你们那所谓的‘大义’?”
跪在地上的人紧咬牙关。而从那双憔悴委顿的漆黑眸子里,正射出利剑般锋锐的眼神,此刻死死锁住万知,像要用眼神就将她撕碎。
“再给你一次机会吧。”万知厌倦地说,“旭。”
“在。”
队伍中走出一名士兵。万知松开囚犯,走到一边,换作旭在犯人面前单膝跪下,用双手捧住他伤痕累累的脸。而后蠕动嘴唇,流出嘶嘶低语。
片刻之后,他站起来,对着长官低下头:“属下无能。”
万知眯起眼睛。
“退下吧。”
她盯着犯人,沉吟不语。一时间,空阔的草地上只听得到瑟瑟风吟。
“既然是哑巴,那么割了舌头也无所谓吧?”
说着就伸手拔出一名士兵的佩剑,指向囚犯的嘴。
“万知!”提丰往前一步,却是欲言又止。
没有料到他会这么做,万知转头看着他。
“他已经受过不少刑罚了,此时再割去舌头也不会投降吧?”
万知凝视他,脸上露出不解。
“他杀了我七个人。”她静静地说,“你要为他求情?”
“不……”提丰面露难色,“只是觉得没有必——”
“旭,”万知不再理会,只是命令道,“掰开他的嘴。”
提丰像被匕首刺中一样,一下子抿起嘴唇,紧皱眉心。他退了回去,把头转向一边,不去看那情景。
可即便如此,那从喉咙深处发出的、混杂着咆哮与呜咽的嘶鸣,仍是无法忍受的惨烈。长剑撕破那人的嘴唇,伸进他口中翻搅,剜去他的舌头。万知又让旭继续撑着他的嘴,让他活生生把断舌吞了下去。
等到旭终于松开他的时候,那人全身一阵剧烈的痉挛,往前扑倒在草地上呕吐。大口大口的血从他嘴里流出来,淋在面前的草地上,最后还有那一截被他吞下去的断舌。
万知将长剑还给士兵,示意下属将犯人带走。空气里留下了浓烈刺鼻的血腥味。
提丰许久才与她对上视线。
“为什么不告诉其他人我们抓住了人?”
“我不相信任何人。”
万知转身,重新望向广袤的森林。
“敌人在暗,我们在明。既然如此,何不给他们制造我们一无所知的假象?”
“实则布下陷阱,引蛇出洞?”
“在那之前,”她说,“先查这片森林。开始吧。”
提丰凝视着她,很快点了点头,转身往旁边迈开一步。接着,他张开双臂,掌心朝前,像要将眼前的整座森林拥入怀中。万知示意下属全部后退,确保没有一个人,包括她自己,站在提丰的前面或身侧。
提丰闭上双眼,微低下头。周围陷入死般寂静。
忽然,一阵微风轻拂他的衣袖,也拂得四周的草地沙沙作响。
又是一阵风,从耳边呼啸而过,钻进那森林深处,惊起一只飞鸟。
接着,风就一阵紧接着一阵吹来,愈来愈快,愈来愈凶猛。很快,一切都失控般地,狂风推卷着流云,整片天空都好似移动起来。狂野的疾风形成骇人的浪涛,在连绵不绝的树冠上推开一道又一道巨大狰狞的波纹,缓缓朝远处的库佐克群山隆隆推进。数不尽的巨木以排山倒海之势来回晃动,道不清的枝叶摩擦着产生振聋发聩的咆哮之响,仿佛千万头猛兽齐齐呼号。原本宁静的森林便如此在邪神之力的席卷下化作一片混沌炼狱。狂风呼啸,百鸟飞逸。原本流亡的再无处可逃,原本藏匿的再无处可躲,全都给那一阵又一阵的狂风给卷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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