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人与“外边”的关系被完全隔绝了,对于人是非常糟糕的境况。虽然不像酷刑那般可怕,却肯定像失明失聪一样可悲。
据说,有的国家曾以此种方式惩罚罪犯或所谓“罪犯”——将其关入一间屋子,屋子的四壁、天花板、地板都是雪白的,或墨黑的,并且是橡胶的,绝光,绝音。每日的饭和水,却是按时定量供给的。尽管如此,短则月余,长则数月,十之七八的人也就疯掉了或快疯掉了……
某次我乘晚间列车去别的城市,翌日九点抵达终点站。才六点多钟,卧铺车厢过道的每一窗前早已站着人了。而那是T字头列车,窗外飞奔而掠过的树木连成一道绿墙,列车似从狭长的绿色通道驶过。除了向后迅移的绿墙,其实看不到另外的什么。
然而那些人久久地伫立窗前,谁站累了,进入卧铺去了,窗前的位置立刻被他人占据。进入卧铺的,目光依然望向窗外,尽管窗外仍是向后迅移的绿墙。我的回忆告诉我,那情形,是列车上司空见惯的……
天亮了,人的第一反应是望向窗外,急切地也罢,习惯地也罢,都是缘于人性本能。好比小海龟一破壳就本能地朝大海的方向爬去。
就一般人而言,眼睛看不到“外边”的时间,如果超过了一夜那么长,肯定情绪会烦躁起来的。而监狱之所以留有囚窗,其实是怕犯人集体发狂。日有二十四时,夜仅八时,实在是“上苍”对人类的眷爱啊。如果忽然反过来,三分之二的时间成了夜晚,大多数人会神经错乱的吧?
眼为什么望向窗外?
因为心智想要达到比视野更宽广的界域。虽非人人有此自觉,但几乎人人有此本能。连此本能也竟无之人,是退化了的人。退化了的人,便谈不上所谓内省。
窗外是“外边”,外国是“外边”,宇宙也是“外边”。在列车上,“外边”是移动的大地;在飞机上,“外边”是无际天穹;在客轮上,“外边”是蓝色海洋……
人贵有自知之明,所以只能形容内心世界像大地,像海洋,像天空一样丰富多彩;“像”其意是差不多少。很少有什么人的内心世界被形容得比大地、比海洋、比天空更怎样。
外边的世界既然比内心之世界更精彩,人心怎能佯装不知?人眼又怎能不经常望向窗外?……
二〇〇九年八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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