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火了。我说,老苗你他妈的跟我胡扯些什么呀?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呀!
老苗说你别火!——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表,说,你整整浪费了我四十五分钟!鲁迅先生说过的,浪费别人的时间等于图财害命!我有权要求你还我命还我财!
我就又眨巴起眼睛来。
他得意扬扬地说,现在你得听我讲讲我的构思了!我知道你一向瞧不大起我,认为我是江郎才尽了,创作上没出息了,彻底完蛋了,所以才当作协主席!你甭解释!解释也没用!但是我要告诉你,我老苗是三年不鸣,一鸣惊人,一飞冲天!我现在正创作的这篇小说,半年后发表出来,那一定震动文坛!一定竖起一座当代文学的高峰,你们这一辈子就都悬笔吧!全别写了!写也不过是高峰之下的土坷垃!你刚才那篇的构思,不过是荒诞加科幻,玩闹的品位!我这篇,要坚持冷静的现实主义!伟大的传世之作,那还得是现实主义的!……
我大吼:老苗,你他妈的给我住口!
我吼罢就打开了我带去的布兜……
老苗说你想往外掏什么?
我说还能往外掏什么?掏他们穿过的衣物!
老苗说他们?他们是谁?
我说还能是谁?是我对你讲的那两个外星来客呗!
由于那些小件儿在上,我一掏,首先掏出的是乳罩和丝织裤头儿,带出一只高跟鞋,掉在地上……
老苗双眼不禁大睁。
他舌头一时打滚儿地说,那那那,真有那么个女人昨天去到你家里?……
我说你怎么还不信啊?这都是物证嘛!
他说,她她她出现在你面前时,身上就穿这点儿?而脚上是高跟儿鞋?
我说当然不是你想象的样子!老苗你的想象力怎么也开始朝赤裸裸的方面丰富啊?
我一边说一边又往外掏警服……
老苗说,好兄弟别往外掏了别往外掏了!我相信了我相信了!不就是有两位外星客,到你家里将你戏弄了一通吗?这类事儿多了!《飞碟》杂志上隔几期来一篇!我完完全全地相信了还不成吗?还往外掏,别掏了!……
老苗也有点儿火了,推开我,将我刚掏出来的东西往包里塞……
我说,苗主席,领导,你既然相信了,那么事不宜迟,我要求你立刻去向市委领导们汇报!……
我没工夫!——老苗吼了起来——你没见我正在创作吗?我平时为你们这些作家老爷、作家少爷、作家女士和作家小姐们服务,好不容易挤出点儿时间,自己批了自己一个多月创作假,你又来无理取闹胡搅蛮缠!你走你走!快走!市里的领导们这几天正开常委会,找谁都不在!要汇报你自己汇报去吧!拯救咱们全市人的功绩也都归你,我不沾你光!……
他一边说,一边将我的包儿塞入我怀里,并将我推出门,砰地关上了门。我正站在他家门外发愣,门又开了,只见他的一只手伸出来,将掉在他家地上那只秀瘦的高跟鞋扔了出来……
梁大作家,你听着!堕落你尽可以去堕落,腐化你尽可以去腐化,男女关系你也尽可以去乱搞!民不举,法不究,我这个作协主席更不爱管!但是你若在男女关系方面搞出了麻烦,诌神编鬼来蒙蔽我,企图让我信了并且包庇你,那你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彻底打错了算盘!
一大通混账话后,门再次砰地关上。
我不禁朝他的家门狠踹一脚,大骂老苗你王八蛋!你将成为千古罪人!……
市委主管文教的曲副书记的秘书小邵接待了我。我以前见过他几面,彼此较为熟悉。他对我挺客气的。
像老苗一样,他表现出了又可敬又可爱的耐心,面对面注视着我,一句话也没插问。他静静地听我有来龙有去脉地、从容不迫地汇报完。
还有别的情况吗?——他笑了笑,笑得很矜持。在听我汇报到三分之一时,他已然放下笔,合上小本,不做记录了。
我也笑了笑,有点儿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如同奸商,凭着花言巧语,一心骗别人买下什么假冒伪劣产品似的。
我说没别的什么情况了,该汇报的都汇报了,又有几分不放心地问,小邵你为什么只记录了三分之一就不记录了啊?
小邵说你放心吧!该我记住的,我用脑子全记住了。
我说,否则我不来汇报的。我知道市委的领导们这几天忙。但我一想到他们扬言要惩罚咱们地球人的话,就感到非常忧虑非常不安啊!咱们也没法儿想象他们的惩罚方式啊!如果是小小不然的惩罚,咱们承受就是了嘛!可如果他们的惩罚方式很严酷呢?比如像大地震、像瘟疫、像火山爆发……
小邵说咱们市附近没山,更没火山。
他终于开始打断我的话了。
我说是啊是啊,是没火山,可有条江对不对?万一来个洪水滔天,淹没全市,那也够惨的啊!水火无情嘛!《圣经》上记载的那一次大水灾,全人类仅剩下了诺亚一家啊!……
小邵连连点头说是啊是啊,那的确也够惨的!他的样子极其严肃。但我看出他是在装严肃。看出他其实想哈哈大笑,只不过强忍着不便笑罢了。
他又说,梁老师啊,我了解您是很那个,那个那个有责任感的作家。这很好嘛!曲副书记常当着我的面儿表扬您这份儿作家的可贵的责任感嘛!不过您也别走火入魔,太来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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