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苗的夫人见我扑扑地往他尾巴上喷起法国香水儿来就没完,一把又将香水儿瓶夺过去了,急赤白脸地说:“行了行了!你别借花献佛光顾讨好他了!我可是专为我自己的尾巴买的,三百多元一瓶呢!”
话音刚落,房门猝开,他们的孙子一头小鹿似的蹦了进来,扑入奶奶怀里哇哇大哭。
老苗见状急问:“怎么啦怎么啦孙子?你的喷水器怎么没背回来?”
老苗的夫人也急问:“谁欺负你了?呀!呀!我的老天!老苗,可不得了啦!咱们孙子的金鱼尾巴破了!”
那孩子不停地大哭着,同时断断续续地说:“他们先扎漏了我的喷水器,然后用刀片割破了我的尾巴……”
老苗和夫人几乎同时追问:“他们是谁?!他们是谁?!”
“乖孙子别哭,快说他们是谁?!”
夫妇二人霎时脸色大变!老苗由于受了极大的刺激脸色苍白。夫人由于满腔怒火五官挪位,脸色通红。
“是几个六年级的同学……他们自己的尾巴不好看,就总存着坏心眼儿毁我的尾巴……”
那孩子的模样如丧考妣,痛不欲生。
“这还了得!这还了得!是严重的人身伤害嘛,要告他们!一定要告他们!”
老苗起了几起,没起来,就连连用尾巴拍地,拍得咚咚响。
“告有什么用啊!孩子是要靠着这条尾巴被保送进重点中学的!好几所重点中学冲这条尾巴才争着要他的呀!进不了重点中学就升不了重点高中!升不了重点高中就考不上名牌大学!这不是成心毁咱们孙子的一生嘛!”
老苗夫人带着花绸布尾套的尾巴也有反应,竖了起来。她气得推开孙子,在屋里团团转。而带着花绸布尾套的尾巴,大幅度地摆来摆去,扫落了八宝架上的几件古董。那几件古董是老苗花了半生心血从民间收集到的,是他的一宗自视宝贵的不动产。
“我的古董!我的古董!你总在屋里乱转悠什么啊!”
老苗心口的痛点又从孙子的尾巴转向了他的古董。
“古董你娘个腿!孙子的尾巴都一钱不值了,你还在乎你的古董!你知道什么轻什么重不!”
而这时他们的孙子跺着脚哭得更加凶了:“我不活了!我不活了……”
老苗的夫人瞪着孙子,啪地扇了孙子一个大嘴巴子,冲他吼:“不活你就死去!四年级了,连自己的尾巴都保护不了,纯粹废物点心一个!让你爸妈把你接澳大利亚去算了!替你操心操得够够的了!”
孙子挨了嘴巴子,往地上一坐,再一躺,就满地打起滚儿来。一边打滚一边扯着嗓子爸呀妈呀哭唤不止……
老苗强自镇定。对我说你快呀!快替我把你嫂子的尾巴套去了呀!你没看出来,她打孩子那是因为开不了屏,心里憋的嘛!
我这才觉得不能袖手旁观,应该有所作为。我从沙发上一跃而起,自背后拦腰抱住老苗的夫人。她腰粗,我胳膊短,两只手扣不拢。但若扣拢了,也就腾不出一只手替她去掉她的尾套了。列位想啊,尾巴开屏,已经成了她宣泄情绪的一种特殊方式。想开屏而被尾巴套束缚着开不了,那和想撒尿而尿道被大结石堵塞严了有什么区别呀!我急切之下,也不知哪儿来的非常大的神力,但觉一股丹田之气充布全身,“嗨哟”一声,竟将她双腿抱离了地面!我将她那一百六十多斤的沉重身体一步步“运”到一个墙角,挤住,终于腾出只手,嚓地拉开拉链,将她的尾巴套儿扯了下来……
那河马般的女人的孔雀尾巴终于得以开屏了!
诚实地说,我活到了四十多岁,还真没亲眼见过孔雀开屏的美丽瞬间。从电视上见是见过的,但那毕竟是“隔岸观众”呀!
但觉眼前一片绚丽多彩,脸上仿佛被一把大扫帚扫了一下,不禁趔趄后退。站定时,她的孔雀尾巴已然开屏了。不过从背面儿看去,并不怎么出奇的美。
老苗的夫人缓缓地长长地呼出口气。听来那口气呼出得很及时,很必要,当然也很舒畅。她也从墙角往后退,退至房间中央,才得以有足够的空间朝我转身。孔雀尾巴的正面儿就好看多了,抖抖的,宛如许多翠绿镶蓝的眸子在忽闪着迷人的眼皮。而她自己,双手并用地抚着她那充足了气似的宽阔的胸脯……
他们的孙子这时就不打滚了,也不高一声低一声地哭唤爸妈了。不待我拉起他,他已自己一骨碌爬起,又一头小鹿似的,跃蹿向别的房间去了。仿佛他的奶奶大开其屏的尾巴是一面照妖镜,他自己是一个小妖精,若不赶快逃开,顷刻便会原形毕露,甚至会化为一摊血水似的。
这孩子的反常举动,不但使他的爷爷奶奶,也使我这个熟客大惑不解。我不禁将研究的目光再次投向老苗夫人的尾巴,想搞明白她的尾巴究竟有什么威慑力足以使她的孙子望屏而逃……
我这一研究,可就研究出问题了。
我说:“嫂夫人,怎么你那尾巴也……也……也不完美了?缺十来根翎子呀!”
老苗向我频丢眼色,企图制止我说。但是太晚了,我发现他在向我丢眼色时,话已说完。
老苗夫人从桌上拿起一面小镜,退至穿衣镜前,用小镜反照自己的尾巴。一照之下,勃然大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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