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许多花光了存款的人聚众闹事,在那些大发不义之财的小商小贩身上出气,打得他们头破血流,折胳膊断腿。还砸了几家趁机销售过期饮料的国营商店……
盗犯究竟逮住没有,以及他为什么不盗别的,专盗氰化钾,至今谁也不知道。
婉儿一边对着镜子描眉涂红嘴唇一边想,大概在公安局和全市人麻痹之后,那盗犯终于得逞,全市人发觉都已中毒了吧?
可她又感到自己没有丝毫中毒的迹象。兴许是平均了,每个人摊上的含量太少,慢性中毒?以她从电影和电视中获得的常识,氰化钾中毒那是立竿见影的啊!
有什么呀,不就是个死嘛。姑娘我死到临头也得打扮漂漂亮亮的!趁这会儿还没死,再享受一天青春才是真格的!
她对镜子里妖媚的自己飞了个洋味十足的吻,离开家,从从容容下了楼。
楼前,几个老女人聚头聚脑议论什么,见了她,都挺客气地跟她打招呼。开放和不开放就是大不一样。若从前,人们一定歧视她。如今人们非但不歧视她,还对她另眼相看。有时还向她换外汇。有时还善意地说:“要是碰到了个真心实意的,就跟着出去吧!”或者关心地问:“你打算去美国呀,还是想去日本呀?英国男人稳重,法国男人轻浮,千万别找法国男人!”
就凭这一点,她也打心眼里拥护开放。但对改革丝毫不感兴趣。
街口小饭馆的主人,六十多岁的孟祥大爷,立在门口望天,见了她,招呼道:“姑娘,还没吃早饭吧?我这儿有包好的馄饨,给你下一碗?”
他原是大饭店的一级厨师,前几年该退休的时候,饭店不放他。也有家合资的饭店打算高薪聘他。他却十分固执。想留的留不住他,想聘的聘不去他。自己租下了三十多平方米一间临街的门脸儿,扩建修缮一番,开了这个小饭馆。他对别人解释他的想法——当了一辈子师傅,一级也是师傅,想当几年老板。饭馆不大也算是老板。老了老了,换个活法,兴许活得新鲜,能多活十年八年的。毕竟是大饭店的名厨师,各方各面,熟人多。红烟护其左,紫气舒其右。经营得挺红火。每月纳税后,千多元的进项。买了辆苏联进口的“乃兹”小汽车。自己坐的时候有限,一条街上的人办什么急事儿,却差不多都坐过了。给钱,他收下。不给,也不计较。别人说,他买这车,快成一条街的公车了,不如不买。他说,这辆车替我维下了一条街的人缘。死了,有人在世间念我几句好,我在阎王爷面前也有得意处。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嘛!
婉儿正觉饿得慌,进了饭馆。
他上下打量她一番,问:“姑娘,来碗海鲜的呢,还是来碗酸辣的?”
她落了座,说:“来碗酸辣的吧。”
他一边下馄饨,一边又问:“姑娘,好几次,你可是都要酸辣的。是不是……那个……啊?……”
婉儿明白他的意思,嗔道:“您问的什么呀大爷!我还没结婚呢,就那个啦?”
他说:“你别生气。这话,别人问不得,我还问不得?咱们爷俩,谁跟谁?我知道你那颗心,早已经不是中国心啦。不跟人家来真格的,哪个老外肯带你出去?我是怕你遇到了难事,不好意思求人。着急在心里……”
婉儿脸红了,反问:“小红呢?”
“到市里去啦!长腿的,不都到市里去了么!”
孟祥师傅说着,将馄饨端了上来。
“大爷,发生什么事啦?”
“怎么,你一点儿不知道?”
婉儿摇摇头。
“难怪你今天还有心思打扮得这么漂漂亮亮的!”
“我哪儿打扮呀。我不天天都这样儿么!”
孟祥师傅说:“你先吃。吃了这碗馄饨我再告诉你。免得我先告诉了你,你一口也吃不下了。”说罢,又到外面去,又仰脸望天。
婉儿津津有味地吃了那碗馄饨,迈出来,说:“我吃完了。”
孟祥师傅拉起她一只手,将她扯至街心,问:“你左右瞧瞧,咱们这条街,对劲么?”
街上异常地静,一个人影见不着。
婉儿左瞧了一阵,右瞧了一阵。左端街口正对着的是邮局。右端街口正对着的是一面大广告牌。写着——“黑妹黑妹,魅力无穷,人人都爱黑妹!”
婉儿说:“没什么不对劲儿的呀!”
孟祥师傅说:“没什么不对劲儿的?咱们这条街,原是南北街吧?现在呢,成东西街了不是?你这姑娘,竟还没觉出点儿不对劲来!”
“是,是成东西街了。这怎么搞的呀?”
婉儿大惑不解。
孟祥师傅两手握拳,两拳相对猛地分开:“明白了?”
“不明白。”
她的确不明白。
“还不明白?咱们这城市,断裂下来了!”
“断裂下来了?跟哪儿断裂下来了呀?”
“还能跟哪儿?跟原先连着的陆地呗!”
“那,现在是在哪儿呀?”
“现在么,往近了说,在海上漂着。往远了说,在洋上漂着。”
“那,咱们都像在一艘大船上啦?”
“可不么!”
“那有什么呀?不是挺好玩儿的嘛!”
“好玩儿?在海里洋里,咱脚下的地,就好比是块土坷垃!你知道什么时候泡粉了?那一刻就不好玩啰!”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