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着的婉儿不禁朝身后扭头看。她看见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狠踢一个女人的腿弯。一阵酒气扑面,是那男人身上散发出的。那女人被踢一脚,双膝就弯一次,眼瞧着几乎要不由自主地跪下了,很倔强地,又站直了腿。
这就更加使那醉醺醺的男人怒不可遏。他一把揪住她头发,挥拳便打。
女人鼻孔和嘴巴顿时淌出血来。然而女人并不叫,也不反抗。一声不吭,那个风韵犹存的女人一声不吭。
“让人们看清你这骚货的脸!”
男人揪着女人头发,使女人的脸仰起来。
女人的目光,超越一片人头,凝望着教堂的哥特式尖顶。
女人眼神里什么内容都没有。若说毕竟应该有点儿什么,有的仅只是广漠的虚无。
鸥鸟在人们头顶越聚越多。它们响亮地叫着,掩盖住了人们跟随着主教向天空发出的祈祷。它们的叫声里的愤怒是明显的。人们开始怀疑究竟是吉兆还是凶兆。开始怀疑果有上帝的话,上帝究竟指使它们干什么来了。
为数很少的祈祷者注意到了那个男人和那个女人。他们有些害怕地看着那个男人和那个女人。将那个男人和那个女人的出现视为兆象的一部分,本能地从他们身边散开,躲往别处,继续跪下……
那个男人企图将女人拖到主教跪着的地方。
女人这时显出了不肯。但依然没有进行反抗。只不过是不肯。她周围没有什么物体可使她搂抱住而不被男人拖走。她的双手就紧紧抓住身旁的婉儿的胳膊不放。结果婉儿也被那男人连同着拖向前去。
“大家听着,这个骚货,这个贱人,这个不要脸的荡妇,她是我的老婆!她在两年前就打算跟我离婚!我早就告诉过她休想!可是今天她却以为大家的末日来临了,法律也不会干涉她了,她就公开和她的情夫举行婚礼,还想结婚后一块儿自杀!所以我要把她拖到这里来示众!我要让她对上帝发誓,死了也是我老婆!不管升天堂还是下地狱,她都得是我的老婆!我绝不能遂了这个荡妇的心愿!我绝不成全一对狗男女!上帝在哪儿?上帝在哪儿?上帝你他妈的过来!你他妈的听着这个荡妇发誓!……”
那男人大喊大叫。
“放开我,放开我,你拖着我干什么呀!……”
婉儿摆脱着那个女人。
女人不放开她。女人被男人拖倒了。也将婉儿拖倒了。倒在地上的女人,终于放开了婉儿的胳膊,但又拽住了婉儿的背包带。
背包带被女人拽断了一边。背包便斜垂在婉儿身上。有样东西从背包里掉了出来——是老孟祥送给婉儿的两样东西之一——一柄剔骨的小刀。
婉儿正欲捡起它,却被那女人抢先抓在手里。
只见那女人一跃而起,动作快得如同袋鼠的一跳。不待婉儿有所反应,尖刀已刺入男人的胸膛。
那男人放开了女人,双手攥住露出胸前的刀柄,低下头瞧,似乎想弄明白是什么玩意儿并且怎么就一下子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女人愣了愣,猛转身飞快地跑了。
婉儿双手撑地,瞪着那男人,骇然得动弹不得。
那男人猝地将尖刀从胸膛里拔出,鲜血飙射到许多人身上。
“她杀我!她竟敢杀我!”
男人双手攥着尖刀暴跳不止,向周围的人们乱扎乱刺。有几个人被扎中刺中,纷纷倒下,哀叫声声。
随着那男人的暴跳,鲜血从刀口咕嘟咕嘟往外冒。
那男人终于也倒下了,就倒在离婉儿不远的地方。他的一只手,抓住了婉儿的一只脚踝。他的另一只手,举着尖刀,身体如肉虫似的一蠕一蠕,爬向婉儿……
婉儿大呼救命。
然而她身旁的人早已逃避开了。没有逃避开的是那几个受伤倒地的人。
鸥鸟开始凶猛地向人们俯冲……
“你!……”
婉儿发觉自己偎在一个男人怀里,又惊恐万状。
“别怕,我不是坏人……”
婉儿推开他的同时,看清了他的脸。一张黧黑的方脸。一双冷漠的眼睛。从那样的一张脸和那样的一双眼睛,是很难判断出年龄的。
“刚才你好险。”
他说着站了起来。
婉儿四下看看,明白自己是在一个修自行车的小木板房子里。除了有窗子的一面,三面板壁上挂着各种各样的自行车部件。一辆只有前轮的自行车,被铁链悬在房子当中。一张床,一张小桌,占据了三分之一的空间。小桌上放着一台九英寸电视机、水杯、盘子、碗和半瓶“老白干”。
他是个高大的男人。头几乎顶到了棚盖。在这个狭小的空间,他不得不节省自己的举动。他背对婉儿望着窗外,仿佛要站在那儿一百年,永不打算再坐到床上的样子。窗很小,比监狱的窗大不了多少。他不仅挡住了阳光,也使婉儿无法看到窗外街上的情形。
木板门离婉儿近。一秒钟内就可以冲出去。她的心渐渐定了下来,有了几分安全感。
“这里,是你的地方么?”
“嗯。”
“那个男人,我指的是要杀我的男人,怎么样了?”
他的头缓缓转向婉儿。他瞧她那种目光,就像瞧一辆并不愿意修可已承接了的自行车,一辆样式美观但质量很低组装不细的杂牌自行车,而好部件换在这样的自行车上是不值得的,甚至是可惜的。那是一种内行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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