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弃?妈的!
他又在心里暗骂一句。他倒是极想放弃。可是他能放弃得了么?对方以为他在放弃。而他明明是在行使!在他和对方刚才的通话过程中,明明他是矛,对方才是盾。对方却以为自己是矛,他是意在抵挡矛锋所向的盾。不过,站在对方的角度稍一思忖,他也确实是盾,抵挡的确实是对方握在手中准备全力一刺的矛。而他的盾同时又是矛,横斜里既抵挡着对方的矛,亦不容对方抵挡地盛气凌人地刺向了对方。也难怪对方的话语中含有抗议的成分……
他有些后悔自己刚才过于简单化,不够冷静,没有把利害关系耐心地讲清楚。但他自己本来就半清楚不清楚的!而且他通话时忽觉心跳过速,头疼欲裂。撑着摆放电话的小桌的桌角,才坚持说完。
这会儿,他不仅是在发愣,也是在发晕。
“爸爸,爸爸!”
女儿叫他。
他迈着蹒跚的步子,缓慢地走到阳台上。他觉得胸口异常憋闷,嘴像离开水的鱼一样大张着。即使女儿不叫他,他也想赶快到阳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一阵室外的新鲜空气……
感谢上帝!一夜之间,城市昨天被污染得令人极难忍受的空气,似乎过滤了一遍,变得那么的清新沁爽!出乎意料的清新沁爽!
“爸爸你看!”
仍倒立着的女儿,一张因充血涨红的脸自下而上望着他。
“看什么?”
他以为女儿是叫他看她的倒立本领。而这使他只看了她一眼就立刻又感到一阵头晕。仿佛在倒立的是他自己,靠双脚而不是靠双手支持身体平衡的是女儿……
他背靠阳台扶栏,闭上了眼睛。
“爸你怎么了?”
“……”
“您脸色不好!”
“没什么……不过睡得太迟了……”
“活该!这我可就不心疼您啦!老夫老妻的,少消耗点荷尔蒙不行么?人类应该注意节能问题,每个人也应该注意节能问题……”
“……”
“您刚才跟谁通电话?够劲儿!把人家给镇住了吧?”
女儿已落下身体。他觉察得出她正站在他对面,在想象中看见她向自己赞赏地竖起了大拇指。
“爸爸,打起点儿精神来!刚才您说要罢免人家的时候,还虎气十足的嘛!怎么这会儿又变成了一只老病猫似的?您睁开眼睛。睁开眼睛!”
他睁开了眼睛。
“转过身去!”
他转过了身去。
“看!我让您看的是那个!”
在他正对面,一只绿色的大气球,一动不动高悬在明朗的天空上。坠着一条幅面很宽的红布。红布上,金黄色的仿宋体字分两行写着——“市民们,行动起来,清扫城市!让我们的城市干干净净靠拢日本!”
绿、红、金黄——三种鲜艳而美好的色彩,令人赏心悦目,使天空也变得生动活泼了!
而他顿时联想到的,是他所司空见惯的“欢欢喜喜过新年”“高高兴兴迎国庆”之类的吉祥标语。在他看来,“日本”两个字,似乎比红布上其他所有的字都大。色彩更鲜艳,金光四射,灿烂辉煌!
女儿扬起下巴,关怀地瞧着他,说出了一句日语,并且立刻沾沾自喜得意扬扬地对自己加以评论——“爸爸,我说的可是地地道道的东京日语呀!”
由于曾和日本人的频繁的接触,他也懂了几句日语,明白女儿说的大概是——“先生,您有何不妥?”
望着它,他觉得一切都不妥。一切都更加不妥了。包括女儿,包括他自己。好像那气球,其实是一颗高悬在明朗天空上的原子弹。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它其实是什么,再无第二个人知道。再有,或者就是“刘”了么?“刘”与他通电话之前也望见它了么?对它,“刘”有什么足以使他心理松弛下来的解释么?是自己太庸人自扰了么?
日本,日本!
若它爆炸了,这座城市是否也会像当年日本的广岛和长崎一样?
他暗暗命令自己——赶快离开家!赶快去做你应该做的事!因为你是市长啊!你什么也不做,你将对谁都无法交代。谁都有权指控你犯渎职罪!虽然他一点儿也不明确——除了到医院去慰问那十几个被烧伤的人,他还应该具体地做些什么。写在红布上的两行金黄的大字,如同全体市民都在告诉他——你不必做什么。你跟我们一块儿到日本去就是了!
“小芸,听着。”他将双手搭在女儿肩上,以一种充分信赖的目光注视着女儿,然而却尽量不动声色地说,“你妈妈,她夜里睡得比我还迟。一会儿她醒了的时候,你要给她煮一杯牛奶。记住,她刚一醒,你就要端给她。你要看着她喝下去。你能保证做到么?”
女儿摇摇头:“不。我不能。”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体贴母亲,这是一切好女儿都应该的嘛!”
“因为我要去看看我的几位同学。还要和他们一块儿去看看我们老师。”
女儿回答得平平静静,然而他听出了一丝不愿也不甘顺从的意味。
“为什么?”
他又无法理解了。他认为他已经把道理讲得明明白白。可是女儿似乎变得不讲道理,不,简直不可理喻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是已经告诉您为什么了吗?”
女儿亦显出了对他无法理解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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