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是被那一只单独关在笼中的大公鸡啼醒的。
我站在二楼的廊上,看了一下时间,才六点多一点。我眼前,远远近近,尽是茶农们的身影。茶农们采茶那一种劳动,决然是悄无声息的劳动。
二楼的一张桌子上,铺了块塑料布,而塑料布上,已摊着不知是谁采回的一些茶芽了,大约有二两。我情不自禁地将那些茶分成了两份;接着又将其中的一份分成了十等份。我再数其中的一小份,共二百九十几枚新芽。那一小份约一两,时价一元四角钱。那一元四角钱,要由近三百次采放的动作才能挣到……
友人其时打来了电话,问这茶村是否符合我的“家园”理想?
我嗫嚅着不知如何回答,放下电话竟想到了民间对我们文人惯常所讥的一个词,那就是——“酸臭”。
这一天主人们回来得较早,因为要为我炖鸡。
老妈妈又采了满满一大背篓大叶子茶,一进门就让我帮她称一称——十二斤多,值七元多钱。
七十四岁的老妈妈于是欣慰地笑了,紧接着她背起茶篓就去卖。我要替她去卖,她拒绝了。她说卖茶是她一天中最高兴的事。我陪她出门,七十四岁的老妈妈又对我说:“儿有女有,不如自己有。万一我哪一天病了呢?我要趁现在还能采,抓紧时间为自己挣下点儿医药费,免得到时候完全成了儿女的负担。”
望着老妈妈佝偻着身子背着大背篓渐行渐远,我心亦敬亦悲……
回到屋里,我将所带的几千元钱,悄悄掖在老妈妈的褥子下。我想,我的老母亲已去世了。就算友人的这一位七十四岁的老妈妈是我的一位干妈吧,那么我的做法岂不是很自然吗?
我又想,我们中国人,其实都该算是神农氏的后人。全人类的财富,最初都是由土地所得的。只不过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在中国,还有一位七十四岁的老人家,如此这般接近本能地辛劳着,令人难免会产生一种古代感。而她的身上,在我看来,还似乎有着一种超农的神性。那神性使我这种到处寻找所谓“精神家园”的人反而显出了精神的猥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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