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那你以后就把花在路费方面的钱寄回呗。”
友人说,那寄回来的钱对于他的老母亲就只等于是一个数字,她会直接把钱存在银行里,连过手都不过手。说自己当教授了,住上宽敞的房子了,有了私家车了,不将老母亲接到城市里享享福,内心不安。说他老母亲第一次到深圳的日子里,他曾驾车带着他老母亲到海滨路上去度周末,也像别人一样将塑料布铺于绿地,摆开吃的喝的,和老母亲共同观海景,聊天。可老母亲却奇怪于城里人为什么偏偏将那么一大片地植树了,种草了,而不栽上茶秧?栽茶秧那能解决多少人的挣钱问题啊!进而大为不满地批评城里人罪过,不知土地宝贵,浪费大片大片的土地简直像不在乎一张纸一样。又觉得城里人太古怪,难以理解,待在家里多舒服,干吗都一家家一对对跑到海边傻坐着?海边再凉快,还能比有空调的家里凉快吗?说那一次老母亲在他那儿住的日子还长久些,因为在大都市里发现了生财之道—— 一个空塑料瓶两分钱,易拉罐三分钱,纸板三角钱一斤,她觉得比采茶来钱容易多了。说那是老母亲唯一愿意向城市人学习的地方,也是对大都市的唯一好感。还因为捡那些东西,和“同行”发生了口角。而他,只得向老母亲耐心解释,捡那些东西的人,是划分了街区领地的。在别人的街区领地捡那些东西,就是侵犯了别人的利益。别人对你提出抗议,抗议得有理。你跟别人吵,吵得没理。老母亲却振振有词地反问,他有政府发的证书吗?如果没有,凭什么说那些街区是他的“领地”呢?依她想来,既然拿不出类似政府发给农民的土地证一样的证书,凭什么只许自己捡,不许别人捡呢?而他就只得更加耐心地向老母亲解释,尽管对方并无证书,但那是“潜规则”。“潜规则”相互也是要遵守的。解释来解释去,最后也没能使老母亲明白究竟什么是“潜规则”、为什么“潜规则”对人也具有约束性……老母亲离开的前一天,他家阳台上已堆满了空塑料瓶等废弃物。他想通知收废品的人上门来收走,可老母亲不许,因为人家上门来收,一个塑料瓶子就变成一分钱了,废纸也变成两角一斤了。在老母亲那儿,账算得“倍儿”清—— 一个塑料瓶等于卖亏了百分之五十;一斤废纸板等于卖亏了百分之三十;合计卖亏了百分之八十!他说,妈,账你也不能这么算,并不是你原本该卖得十元,结果亏掉了八元,就剩两元了。老母亲说,你别跟我拌嘴!百分之五十加百分之三十,怎么就不是亏了百分之八十呢?你当儿子的,不能拿我的辛苦不当辛苦,我捡了那么一阳台我容易吗我?于是伤心起来。我的朋友这个当儿子的,只得赶紧认错。接下来乖乖地将阳台上的废品弄出家门,塞入他那辆刚买的“广本”,再带上老母亲,分两次卖到废品收购站去。老母亲点数总计二十来元钱,顿觉是一笔大收入,这才眉开眼笑……
友人问我:“如果请收废品的上门来收走,是等于卖亏了百分之八十吗?”
我说:“当然不是。百分之百减去百分之三十剩百分之七十,加上塑料瓶的百分之五十,是百分之一百二十……”
友人奇怪了:“少卖钱是肯定的,怎么也不会成了百分之一百二十吧?”
我愣了,自知我的算法也成问题,陪着苦笑起来……
友人的老母亲卖茶叶回来了,一脸不快。
当儿子的问她卖了多少钱?
她说:“儿子你还不知道吗?这个季节大叶子茶更不值钱了,才卖了九元三角钱;辛苦了一白天,到手的钱居然还不够一个整数。”她是得怏怏不乐。
吃晚饭时,老人家在自家的太阳能洗浴房里冲过了澡,翻箱倒柜,换上了一身体面的衣服。我的友人,他的哥哥嫂嫂子都说,老人家纯粹是为我这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才那样的。
老人家说是啊是啊,多次听晓鸣谈到过我,早知我们情同手足。说好朋友要长久。她相信我和她儿子会是天长地久的朋友,替我们高兴。老人家不断为我夹菜,口口声声叫我“声仔”。
友人对我耳语:“我母亲叫你‘声仔’,那就等于是拿你当儿子一样看待了。”
我也耳语,问:“要不要将我装在红信封里的五百元钱立刻就从兜里掏出来,作为见面礼奉上?”
友人却摇头。
第二天,友人陪我到镇上去,将五张百元钞换成了一百余张小面额的钱,扎成厚厚两捆,在他老母亲高兴之时,暗示我抓住机遇。
我就双手相递,并说:“王妈妈,我希望您能认下我这个干儿子。这些钱呢,我也不知是多少,算是我这个干儿子的一份心意,您一定要收下。”
老人家顿时笑得合不拢嘴,连说:“好啊好啊,我认我认,我收我收!……”
她接过钱去,又说:“看我声儿,孝敬了我这么多钱!真多真多……”
友人心理不平衡地嘟哝:“那就多了?才……有好几次我一千两千地给你寄,你也没夸过我一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