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既有山民的豁达淳朴,又兼行伍之人的令行禁止,大处有序、小节无拘。
烟火红尘的质朴宽厚,张弓御敌的勇毅豪情,两种本略显矛盾的特质在此地和谐融汇,使这个地方温柔包容,却又坚不可摧。
团山上的不少人心中都有不愿语于人前的秘密或过往隐痛。
所以大家虽同甘苦、共荣辱,却从不仗着彼此间的深厚情谊就去刨对方的心事。
这样亲近却有分寸的守望相助,正是无咎选择融入此地的原因之一。
他很喜欢这里的一切人、事、物,也喜欢身处此间的自己。
*****
小公主岁安宁也很喜欢团山,每年夏日都会来此避暑消夏。
她是岁行云与李恪昭的第二个孩子,百日宴上抓周选中了写着“岁”字的布帛,便从了母姓。
岁行云向来不愿过将孩子们约束太过,而岁安宁在她的护短纵容下,性情做派野得惊世骇俗,兄长李照临、弟弟李安然在这一点上可谓望尘莫及。
但凡一时三刻没人看住,王宫内城里就仿佛多了只泼猴。
好在她学业上还算是勤勉,严父李恪昭有时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位野脚小公主在内城是个叫人哭笑不得的主,在团山却是大人小孩儿都喜欢的。
毕竟这里每个人都比她更野,她在团山自是如鱼得水。
“……我压根儿不喜欢读书!若不是为了来团山,打断腿我都不肯傻坐在讲堂里!”
岁安宁臂间挽着三层小食盒,兴高采烈地边走边道:“团山对我来说,那就是沧海之于蛟龙、山林之于猛虎……还有什么来着?”
十二岁的岁安宁手长脚长,比同龄小姑娘明显高出一大截,头顶已超过无咎耳廓尖的高度了。
无咎斜睨她一眼,笑意柔和地补充道:“还有,树杈之于猢狲。”
“拐着弯骂我泼猴呢?”岁安宁哈哈笑着跟紧他,“这也就是您,若换了旁人来说,我可要发脾气的。”
说话间,一大一小已行至后山一处积水潭。
无咎将带来的小席子铺开,盘腿坐下一番摆弄后,将上好饵食的鱼钩抛进水中。
岁安宁乖乖挨在他身旁坐下,将装着莓果的小竹篮放在面前,低头在那篮莓果里翻翻拣拣。
无咎看不懂她在忙什么,随口道:“为何我可以说你泼猴,别人说你就要发脾气?”
小姑娘头也不抬地嘟囔应声:“因为,我知道您的秘密。”
*****
手执钓竿的无咎僵如木雕,怔怔看着水中倒影。
被半面鎏金面具遮蔽的脸随着水波荡漾,神秘而缥缈。
“我什么都知道,厉害吧?”岁安宁歪着脑袋得意笑觑他的侧脸,双手恭恭敬敬捧上自己精心挑选出来的果子,“呐,这几颗最红,您请。”
无咎目不斜视,只缓缓摊开手掌,接过她的好意。
以往他没特地留心过,如今回想起来,岁安宁这小姑娘待他的态度,确实与待团山上的任何人都不同。
她每年来团山,第一件事总是寻到他面前,郑重其事地行礼问安。
消夏结束离开团山时,她也定会规规矩矩大礼辞行。
在团山避暑的一两个月内,无论是司、叶、卫中的谁家热情相邀,她最多就去吃个饭,与同龄小孩儿们疯玩,但日落之前必定婉拒别家留宿,无论如何都要回到无咎的家中。
还会与江随舟他们那几个江家孩子一样,恭恭敬敬到无咎跟前晨昏定省。
而且,只要经过她手的东西,她定会将其中最好的部分先挑出来拿给无咎。
有些事就是不能细琢磨,越琢磨越古怪。
无咎试探地问:“你父王对你说,我是谁?”
“父王?”岁安宁眯着眼笑得猴精猴精,“他说,他是您弟弟。亲的,一母同胞。”
无咎松了口气,噙笑摇摇头:“这事别拿出去乱说。”
“放心,我知道轻重。父王、母后与大哥都叮嘱过我。”岁安宁使劲点头。
无咎满意颔首,不着痕迹地换了个话题:“既知我是谁,那你不是该唤我‘大伯父’才对?”
语毕,随手拈了颗莓果放进口中。
岁安宁嘿嘿笑,不答反问:“您想听我唤‘大伯父’吗?”
无咎略沉吟后,果断摇头:“罢了。”
岁安宁露出一种“我就知道”的神秘笑意,往嘴里塞了颗莓果,口齿不清地含混又问:“您想没想过与我父王争夺天下?”
她这不惊人死不休,噎得无咎半颗莓果哽在喉间,憋红了脸咳嗽好一阵,咽了几次才咽下去。
愧疚的岁安宁忙不迭替他拍背顺气,口中讷讷道:“我、我就随意问问……”
“胆子大到天都盖不住,真敢胡说八道啊,”无咎顺过那口气后,哭笑不得地横她一眼,“也不怕你父王将我撕成拖布?”
岁安宁收回两手置于膝腿,挺直腰身成跻坐状,赔着蜜甜笑脸,糯糯声安抚:“那不会。您是除了母后之外,父王最信任的人,我知道。”
“你小小年纪,打哪儿来那么多‘知道’?”无咎觉得匪夷所思,无奈笑望着平静的水面。
“我聪明,什么都知道,”岁安宁得意地抬起下颌,又催促道,“别打岔呀,快说说,真没想过与我父王争夺天下?我听兄长提过,朝中有人讲,只要您想,要夺这天下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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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团山屯兵寨由主峰的“本寨”与左右山间十余个副寨组成,虽是军民混居,但军籍在编者加起来近十万,其中过半数是当年横扫天下的老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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