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先生有根据吗？” 杨度对老者如此轻视康有为有些不满。
“ 实话告诉足下吧！”王闿运口气轻蔑地说, “ 这康有为其实是你先前提到的王壬秋先生的再传弟子, 学生的学生。”
“ 真的？” 杨度惊讶起来。
“ 光绪二年, 王壬秋老先生应川督丁宝祯之邀, 在成都创办了尊经书院, 川中俊才一时云集, 杨锐、张祥麟、宋育仁等皆其著名者, 其中尤以廖平成就最大。廖平著述甚丰, 《周礼考》、《论语征》都得其师真传, 其《公羊论》则与乃师《公羊笺》相距甚远, 壬秋先生讥其仅得皮毛, 未入阎奥。又作《今古学考》, 定今学主《王制》孔子, 古学主《周礼》周公。然不久即变其说, 谓六经皆新经, 非旧史, 以尊经者作《知圣篇》, 辟古者作《辟刘篇》。廖平那时方任教广州广雅书院, 遇山长朱一新及教授康有为。朱一新本为御史, 以动李莲英得罪慈禧, 降为主事, 张之洞为两广总督, 延朱为广雅书院山长。朱学问博洽, 风义高洁, 为海内外人士景仰。廖平与之谈《知圣篇》与《辟刘篇》, 朱斥之为怪异。康有为得之后, 却视为珍宝, 遂跟从廖平问学。康有为发扬廖之《辟刘篇》以作《新学伪经考》, 发扬《知圣篇》以作《孔子改制考》。廖平见之曰, 虽本之于吾说, 然发扬蹈厉, 亦不容易。然壬秋老先生则斥之曰，谬种流传, 每况愈下。康有为名曰尊孔子, 申公羊, 提出所谓通三世, 张三统, 实则全是他的臆造篡改, 既非孔子之学, 亦曲解何休之说。”
杨度听了老者这番话, 有恍然大悟之感。早就听曾广钧、夏寿田称赞王闿运学问非凡, 经老者此番指明, 才知康有为的学问的确浅薄了。曾、夏也多次说过康有为的事恐怕难以成功。既然如此, 不如还是先到船山书院去见见王老先生。
“ 足下年纪轻轻, 前途远大得很, 正宜打稳根基, 不必汲汲以求名利。拜师要拜真正有学间的老师, 办事要办真正能成功的实事。我劝足下不如不去南海, 先去衡州府会一会康有为的太老师如何？”
杨度高兴地站起, 向老者作了一揖, 说：,’谢老先生指点迷津, 现既有参天大树就在咫尺, 晚生岂能舍之而求远呢？”
王同运哈哈大笑说：“ 好, 我先去告诉壬秋先生, 过两天足下就去船山书院吧！”
5天之后, 杨度来到船山书院, 他先通过门房找到了夏寿田。夏寿田早就知道一切了。原来, 王闿运前天从湘潭一回到书院, 就把在石塘铺见到杨度的情形, 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他。
“ 哲子, 你知道前几天与你说话的老者是谁吗？” 一对挚友半年后重逢于湘江东洲上, 兴奋异常, 寒暄之后, 夏寿田间杨度。
“ 你是问在石塘铺家里与我谈了半天话的那个老头子吗？” 杨度颇为惊奇地问。
夏寿田点点头。
“ 我不认识他, 他说他是进城去路过我家的, 问了些去年京师公车上书的事, 很可能是城里的一位绅士。”
“ 这个老头子如何？” 夏寿田忍着笑问。
“ 极有学问, 极有见识, 以后有空我要去湘潭城里访访他。” 杨度极认真地说。
“ 不要去湘潭城里访了, 他就在船山书院。” 夏寿田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 他原来是船山书院的教书先生！” 杨度大喜, “ 难怪他劝我来此投奔壬秋先生。”
“ 哲子, 你真是个傻子！” 夏寿田敲了一下杨度的脑门, “ 那老头子正是壬秋先生本人！”
“ 真的是他？” 杨度惊叫起来。
“ 哲子, 你好了不起。我那天提了下你的大名, 老先生就趁回家嫁女的机会亲自去找你了。” 夏寿田感叹地说, “ 自古以来, 只有门徒负岌寻名师, 何曾见过名师亲访徒儿的哲子, 你可不要辜负老先生的一番厚望呀！”
杨度很激动, 草草吃过夜饭后, 便由夏寿田陪同, 去王闿运所住的明杏斋拜渴。
明杏斋就是明代那棵银杏后面的一排三间坐北朝南的平房。一间为卧房, 一间为书房, 一间为厨房。老四代懿不跟父亲住在一起, 先前跟其他学子一起住大宿舍, 吃大厨房, 最近夏寿田来了, 一个人住单间, 他邀代鲸同住, 代鳃就搬到夏寿田的房间里去。书院也有小厨房, 专供应先生们吃饭。周妈嫌小厨房做的饭菜不合王闿运的口味, 就自己动手, 为老头子操持三餐。老头子对周妈的体贴入微十分满意。
此刻, 明杏斋书屋里, 王闿运坐在软藤椅上, 端着一把亮光光的铜水烟壶, 一边抽烟喝茶, 一边和周妈闲聊。一台烟抽完后, 周妈便走到老头子身边, 将铜烟壶接过去, 抽出那根装烟的活动空心铜杆, 将烟灰倒去,剔干净, 又装上一口黄澄澄的细烟丝, 再递给老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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