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敢言指教!”杨度笑着说,“我现在忙得一塌糊涂,有时技痒想吟诗也吟不出佳句来。”
“吟不出诗才是好!”叔姬凄然笑了一下。“过去读书,对古人说的文章憎命达、诗穷而后工一类的话不能理解。现在我明白多了,好诗都出自苦命人的笔下,尤以女子为突出。”
“你这话过分了点。”
“不过分!你看薛涛、鱼玄机、李清照、柳如是这些为后人留下好诗好词的,哪个命好?前代那些诰命夫人,未必都无才,却没有一首好诗传世。”叔姬说得激动起来,清瘦的脸上泛出一丝红潮。
杨度知妹妹是在为自己的婚姻不幸而借题发挥,也就不再和她争论下去了。
“叔姬,我这几天很少看到你和代懿说话,前天你又让他一人回家了,是不是又顶嘴了?”
“我才不和他顶嘴哩!”叔姬撅起嘴巴,侧过脸去。“他过他的,我带着澍儿过我的。”
杨度也对代懿很不满意,为妹妹抱屈。但作为哥哥,当然只有劝和的责任,再没有拆散的道理。他对妹妹说:“代懿留洋三年,不为社会做点事也太可惜了。要不,我在长沙先给他谋个差事,试着干干。”
叔姬不说话,眼泪悄悄流了下来。杨度劝道:“莫哭了,有什么事,你跟我跟湘绮师说出来,代懿心里对你还是好的,他的缺点就是不能吃苦。这也怪不得,满崽,师母从小宠惯了。贤妻帮夫成才的事例,古来多得很,不要动不动就分开过,这不是办法。”
杨度还想规劝妹妹: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了,不能老念念不忘,要正视现实,幻想不可太多。但总觉得这些话会伤了妹妹的心,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哥,姐,湘绮师来了!”杨钧喜滋滋地进屋报信。对老师亲来家门贺喜,他很激动。
杨度兄妹忙出门迎接,王闿运正迈步走进堂屋。老头子穿了一身簇新的衣服,笑嘻嘻的,与往日不同,今天周妈没有跟随在身后。李氏满脸堆笑地迎上去:“王先生,真正不敢当。小三这是订婚,所以没敢惊动您老的大驾。”
王闿运
王闿运大声笑着说:“亲家母,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么能不请我呢,我也要来喝两杯酒嘛!”
李氏听了,笑得更开心了:“好,好,王先生,您老这样抬高小三,真正是给了小三大脸面,您老请坐,我这就去筛酒!”
杨度走上前去搀扶老师,叔姬在一旁说:“爹,您老也来了!”
王闿运望着儿媳妇,微笑着说:“你弟弟订婚,我能不来吗?本来前两天就应该来的,只是我安静惯了,受不了那个热闹,特意等客人走后再来,你们不会介意吧!”
叔姬说:“看您老说的,我们怎么会介意!”
“澍儿呢?”王闿运眼睛四处扫了一下,“几天不见了,爷爷很想他哩!”
叔姬答:“跟邻居的小孩子玩去了,等下叫他来见爷爷。”
杨钧腼腼腆腆地进来,叫了声“先生”,便不好意思多说话。
“重子,恭喜你了!”王闿运红光满面地笑着说,“你那还没过门的堂客我见过,人长得好看,又文静,还跟她父亲学了几笔梅花。那年我去她家,尹和白还叫她当面为我画了一枝哩。的确不错,你们真正是珠联璧合、比翼双飞了。”
杨钧喜得不知说什么是好。
王闿运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红纸包来,递了过去:“重子,这二十块银洋,是我的一点贺礼。礼物轻拿不出手,你就看我的薄面收下吧!”
李氏忙说:“王先生,这怎么敢当?您老先收起,明年正式拜堂时,您老再赏给他吧!”
杨钧也不好意思伸手接。
王闿运说:“亲家母,这只是二十块银洋,贺他订婚的,明年拜堂,我老头子就是再穷,一百块也不能少呀!”
李氏感动地说:“王先生,您老越说越客气了。”
叔姬也说:“爹,您老就不要破费了。”
王闿运说:“叔姬,你是我们王家的媳妇,你要站在王家这边说话,怎么也跟你娘一样的客气!”
说着,硬往杨钧身上塞。
杨度对弟弟说:“湘绮师一番好心,你就收下吧!”
杨钧只得说声“谢谢”收下了,对老师说:“这里吵,您老到我的书房去坐坐吧!”
“好哇,我正想看看你的书房。”
杨度兄弟一边一个搀扶着老师走到后面一排屋。这里有四间房:靠东边两间住着杨度一家,靠西边两间是杨钧的,一间作卧房,一间作书房。来到门口,只见楹柱上贴着一副联语:圣人可弘道,君子不要功。
王闿运笑着说:“这副楹联看来是重子自撰的,非子代拟。”
杨度问:“何以见得呢?”
王闿运说:“若是你写的话,下联必为‘君子要建功’,如何?”
杨度笑了起来,说:“先生说的是。”
“你们兄弟一母所生,性格却迥然不同,真是有趣。”
王闿运说着进了屋,看见书桌上摆着一本碑帖,顺手拿起来说:“我道重子楹联的隶书为何写得这样清秀,原来天天在临帖。这本《石门帖》临了几遍了?”
杨钧答:“有七八遍了。”
“还临了些什么帖?”
杨钧从书柜里托出一叠字帖来,王闿运翻了翻,问:“都临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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