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清早,光绪书房太监王鉴斋,按常规带上一张五百两银票,来到乐寿堂向大总管李莲英献上,然后坐在小廊房里,静候李莲英的安排。
有资格见到太后的文武官员,都必须向太后身边的太监总管递上红包,按红包里的分量来安排召见的先后。慈禧还政住颐和园后,连皇上每次觐见也要递红包。这话听起来有点类似海外奇谈,却又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晚清朝廷的腐败到了这种程度,岂是维新变法便可以解决得了的?可惜,当年热衷于新政的光绪皇帝,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待慈禧吃了早饭,遛了半个小时的圈子后,光绪奉命进殿拜见。
“坐吧。”光绪行完跪拜常礼后,慈禧面无表情地指了指炕床的另一边。光绪挨着炕沿坐下,神情贯注地等待着皇额娘的慈谕。好长一会儿,不见慈禧开口,他偷眼望了望,只见六十四岁的皇额娘,正专心致志地自个儿欣赏她近日刚打好的两只三寸长的金护指,不过眼睛和脸上却并不见一丝欣喜之色。
“皇额娘叫儿子来,有何赐教?”光绪终于忍不住了。
“定国是的诏书是谁拟的?”慈禧的眼睛依旧没有离开金护指。
“是翁同龢。”光绪忐忑不安地回答。
“这样的大事,为何不事先跟我说说?”慈禧转过脸来拖长着声调,问话中分明有着很大的不满。
“十五日请安时,儿子已请示过皇额娘。皇额娘说过,让儿子自己做主。”光绪壮起胆子解释。
“这话我是说过。”慈禧慢慢地说,声调开始缓和些,“祖宗的江山我早已交给你了,又怎么会来事事管着你呢?为国家办好事,我自然支持。你是一国之主,当然由你做主。但诏告天下,明定国是,这是何等大事?你却不事先跟我打声招呼,你的眼中已没有我这个皇额娘了!”
光绪刚刚放松片刻的心绪又紧张起来,忙说:“皇额娘言重了。这事是儿子疏忽了,儿子向皇额娘请罪。”
慈禧脸上露出一丝霁色,说:“也不要请罪了。要维新,要变法,这一点我和你的想法是一样的,你没有做错。只不过这是件祖宗没有做过的大事,我们娘儿俩都得稳当点才好。你凡事多跟我商议商议,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光绪赶紧说:“皇额娘教训得是,除开初一、十五外,凡有大事,儿子都一定亲来颐和园禀请皇额娘。”
“好,这我就放心了。”慈禧端起炕几上的温茶,抿了一口,说:“你昨儿个拟的徐致靖荐举人才的折子,就急了点。康有为那个人,许多人不大放心,都说不能重用。”
光绪暗暗吃了一惊:徐致靖的折子还没发下,太后怎么就知道了?折子尚未出宫时,只有军机处的大臣和章京才看得到,莫非是刚毅抢先禀告了太后?对于那些心中只有太后,而没有他的老大臣,光绪又气又恼。他恨不得一夜之间全撤掉,换上一批年轻而原先职位低微的官员。
“禀告皇额娘,康有为这个人虽有许多欠缺之处,但对外面的情况熟悉,对新政新法很有研究。皇额娘教导过儿子,用人如用器,儿子用康有为只是用其器长而已。”
慈禧找不出别的理由来反驳光绪的话,停了一会儿说:“你用康有为、梁启超这些人,我也不阻挡你,只是有一点要注意,今后任命文武二品以上的大员,拟旨前要跟我说说。他们上任前,到园子来跟我见见面。这不是皇额娘在干预你,这是帮你慎选大臣,为的是祖宗的江山。你要明白这点。”
光绪明知这是太后在干预他的天子之权,但几十年来形成的恐惧心理,使他不能对她有任何的违抗,只能违心地说:“儿子知道,皇额娘一切都是为了儿子,为了祖宗江山。今后凡有二品以上的文武大员的任命,儿子都按皇额娘刚才说的办。”
慈禧又说:“荣禄这人,文宗爷当年就称赞他能干。十多年过去了,我看他不但能干而且忠实,是咱们满员中的佼佼者。他做过多年的西安将军,懂军务,我想叫他做直隶总督,领北洋大臣。京畿重地,是要一个能干而忠实的自家人才放得心。你看怎样?”
慈禧用的虽是商量的口气,但光绪知道,这就是她的决定,是绝不能反驳的。何况荣禄做直督兼北洋大臣,无论从资历、地位来说,也是合适的。光绪找不出反对的理由,遂说:“皇额娘看准的人自然没错,只是现任直督王文韶如何安排?”
慈禧说:“先调他进京来陛见,在贤良寺住着,再慢慢来安置,或军机,或六部都可以。”
光绪想:临时叫自己来园子,大概就是为着荣禄直督的事吧?翁师父还得赶紧回城,家里还在等他这个寿星爷哩。
“皇额娘,这些天起居都还如常吗?”
“都还好,我是个无事一身轻的人。你如今在做着大事,比往日更忙,倒是要多多保重。”
“保重”这样的话,每次觐见时,慈禧都要说上一句,已成没有感情色彩的套话,不过今天,慈禧在“保重”前面又加了几句,使光绪觉得这两个字上多少带有了一点温情,便说:“儿子年轻,多点事不要紧,皇额娘春秋已高,更须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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