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怎,样?”戚少商咬牙说完,眼前一黑,几乎载倒。
“你毕竟对我很好,而我,向来不是绝情的人。”顾惜朝低头想了一会,似乎真为怎样处置他而感到困扰,最后下定决心时,双眼像落进了星子一样亮,“上塔去,与风雨楼的骄傲共灭。”
多年以前,苏梦枕还在的时候,他曾对新结义的两个兄弟说过一番话。
“‘金风细雨楼’是我。”
“我就是‘金风细雨楼’。”
“‘金风细雨楼’活在我心中,活在每一个‘金风细雨楼’的人的心里,谁都毁不掉它,旁人都只知道它曾做过什么,都猜不出它还要做什么。”
后来,那两个兄弟一个背叛了他,一个逃亡在外。
戚少商昂首看了眼狼狈的属下,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上了象牙塔。
本来尚有一成人强撑着不肯坐下,急待采取行动,甚至拼死一搏——哪怕就是送死——宁可自己死了,也不能让戚少商被胁迫。可他这一眼,反让那些人僵硬了身子,再也移不动分毫。
那是怎样沉重而隐藏着愤怒的目光,就是最坚强的汉子,也能瞬间感到脊梁被压碎的悲鸣。
他生来就是以保护者的姿态而存在,不会再容忍有人为他去死,哪怕一个,哪怕最卑微、最陌生的人,
也不允许!
所有人,包括顾惜朝,就这么目送着他的身影在走廊和阶梯间时隐时现,迅速得不似赴死,而是奔赴一个已经迟到的约定。
也许因为他一直都不能原谅自己,也许是害怕有人做出傻事,
毕竟连云寨,
已是他一生的最痛。
二层、三层、四层……
然后,时间静止了片刻。
死一般的寂静撕扯着空气,白芒闪过,刀一般切开了沉默。轰然一声巨响,仿佛近在咫尺的炸雷,随即塔顶膨胀出一个巨大的火球,明亮的橘红和深沉的黑暗在其间翻滚,烈焰强光瞬间吞没了上下三层重檐。
塔下众人耳鼓嗡嗡作痛,狂飙吹乱了发,吹走了楼中萦绕不去的甜香,身体轻松了,脑中却空白如新晒的纸。
还来不及震撼,下一刻这光与音的狂乱,就消散了。
如猝然出现般猝然消散。
劫后的余生便清晰地映现在无数双眼睛中。
——不光金风细雨楼,还有六分半堂、象鼻塔、发梦二党……的无数好汉,及上至街市中买卖菜蔬的百姓,下至蔡京府邸、皇宫大内,上清宝箓宫讲道的队伍,皇帝太子,百官文武,甚至四散奔逃的野兽……方圆数百里的生灵,都听到了这一声巨响,也看到了发生在京城之颠的异象。
人们缄默了,呆滞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一时都忘记了思考。
一疾弹指顷六十五刹那,
是谁弹了指?
谁人转了念?
眼前的象牙塔,已不再是象牙塔,不再是那个存在白道人心中的道标,不再是那秋阳下白如雪的八角攒尖玲珑塔——
它更像一个被咬得坑坑洼洼的苹果核,拦腰瘦了下去。
一二三层无损,只因蒙上了尘土显得脏污。
四五六层只余灰黑的塔心柱和石梁框架,外壁石板尽数碎裂,散落在塔下的空地上。
而七层,虽尚称完好,木质的窗棂和门扇却已全数消失,留下一个个漆黑的洞。
这简直不是爆炸。
是神迹。
是妖法!
幸而……
或许幸而它是仿木结构的石塔,且时常加固翻修,这惊天动地的一炸,竟仍然没倒。
怎么可能没倒?
是怎样坚固的塔,还能不倒?
是怎样烈性的炸药,会造就如此异样的残局?
爆炸中心在五层,岂不就是顾惜朝曾住过的房间?
难道他半月前就装置好炸药,只等时机一到就……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仅仅片刻,当反应快的人从僵硬中恢复过来,才看到浓厚的烟尘从塔身巨大的缺口流出,像决堤的洪水——流泻、蔓延、蔓延、再蒸腾,直到超过那残躯的高度,升向苍空。
若不是亲眼看到,他们绝对无法想象,这精致古雅的塔,居然会冒出这么多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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