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犬牙”脸上挂着残酷的笑:“现在你给我站起来,把裤子脱了。天知道疯喉女长的什么样,说不定就是这脏脏的丑小子样,根本没有女人相,要不古杉怎么退她的亲呢?我也要看看你身后有没有藏着什么。”
田笑一咬牙。
他出道以来,因为一向跟人并没有什么真正可以互相争夺的,所以真还很少跟人直接开战,今天看来是免不了了。
他正在打主意怎么装傻先施计伤他们几个,然后再伺机带着那个唱歌的人逃走。就在这时,就在他的正前面,远远地,忽传来一阵歌声。
“犬牙”中人一愣,这分明还是他们开始听到的歌声!
这次的歌声居然是有字的,而且像图谋好了直向这边扑过来。歌声起处却就像在那些“犬牙”中人立身背后的天空。
那歌声音调极怪,空荒荒的,才一起调就大不平常,直闹得人心里一时如茫然不适,又似乎好堵。
田笑侧耳听去,却听那一个女声高高低低地唱道:
……
蓝天灰蓝的,
白云苍白的;
咸阳是黑的,
土塬焦黄的;
……
田笑拿眼向“犬牙”诸人身后歌起处的天边望过去,只见头顶那色泽浓重的黑云泛到天边已经淡了,那是一抹薄阴的青灰。
那声音却突然拔高上去,如渴望,如梦想,如不甘于平淡,如怅想到辉煌:
……
而你骄傲着,
风骨剔透着,
枉自锋凌着,
可觉孤独吗?
……
最后一个问句猛然拔起,把人心抽得老高,又像落到极低处,落入深渊里一般。
田笑为那歌声所感,忍不住在那歌声尾音摇曳处默想着它的歌词:
……
蓝天灰蓝的,
白云苍白的,
咸阳是黑的,
土塬焦黄的;
而你骄傲着,
风骨剔透着,
枉自锋凌着,
可觉孤独吗
……
她在唱的是谁?可是那个古杉吗?那个与她已退了亲的古杉?
既已退了亲,断了线,为什么还这么焦灼着,渴念着,同时又放涎凄凉地又一次把他唱起念起?
“犬牙”中人人都觉得那声音就发自自己身后,他们二话不说,身子一扑,已疾向歌起处扑去。
只有田笑知道,那声音虽来自外面,歌者其实就在自己背后的。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可以疯着喉咙唱歌的女人的脸?
——直到“犬牙”中人身形已渺,田笑才回过身,也才看到了那张脸。
她的歌声很疯,可她的面容很平静。她微微张着口,可上唇与下唇都不对碰一下。那歌声直接从喉咙里吟唱出来,仿佛吐自肺腑。她的脸上有一道斜斜而过的伤疤。那伤疤极长,划过了她整张脸,伤疤的结口处紧紧地收敛着,仿佛永世的缄默与永生的闭口。
她还在奇特地吟唱着,她要迷惑“犬牙”中人,要把他们引得更远。
直到她确信无碍了,她才从那个小小的土洞里钻出身来。洞外面那头牛犹在伤痛地悲鸣着。天上是铅沉沉的云,压得那牛的痛叫在乌云与尘土间的狭小空间里回荡,格外刺耳。
田笑只见她走到那牛身前,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用指捏碎了它,把药粉撒在了那头牛的伤口。
然后就见那牛角断折处的伤口猛地腾出一片红色的烟来。那牛痛嚎起来,身子往上直冲,竟蹦起了数尺高,落地后一弹,再落。这么弹了两下,才四肢抽搐地倒地,昏死过去。
却听那女子对着她脚下的牛轻声道:“痛吧,痛痛快快地痛吧!这一个恶痛的梦醒来后,伤口就结痂了。然后,麻木了,收口了,你再也不会痛得叫了,也再不会觉得痛了。”
她轻轻捏碎那薄如卵壳的瓷瓶时,手指割出一点儿血来。
那血滴在黄尘里。她茫然而立,指间就醮着那血轻轻抚向自己脸上的伤疤,低声道:“可是,为什么我已用了这么多号称灵验的‘息红’,可已经结疤的伤口还会撕裂呢,还是会觉得痛呢,还是忍不住唱歌呢?”
她声音里有一种自伤的意味。
田笑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个奇怪的女子。虽然她脸上有疤,可这并不妨碍让田笑感觉到她身上那独特的风韵,那风韵远脱离出这世间一般脂粉、钗环、绮罗包裹出的、其实相互间没什么差别的女儿之味。
他看着她,像平生头一次在这荒沉的世界中看到一点儿野艳。
她和古杉是怎么回事?她的歌与他的擂;为什么她的疯喉,唱着他的骄傲……
田笑对古杉真的是越来越好奇起来——这个庸碌的人世他早已见惯。悲欣啼笑,肉欲纠缠,那些浮腻在人生表面的泡沫,像澡盆边沿渍着的垢腻,人生的烦恼更像是楼板上一堆洗也洗不完的脏衣服。可难道,这个庸碌的世界里,竟真的还有这么一线传奇?
田笑望着她,只觉得一场传奇的影子在自己面前轻启开一条缝来。
却听疯喉女低声道:“你也是……江湖人?”
田笑点点头。
他忽想起自己前几天的名句:“江湖不过洗脚盆。”
疯喉女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神色间颇起知音之意。
“为什么救我?”
田笑一怔,是呀,为什么?
那女子脸上却忽柔柔浅浅地一笑:
“是因为古杉吗?”
田笑听她一语间就扯到了古杉,心中本能地升起股郁闷,可仔细想想,还真的有些是的。
他心里太好奇了,忍不住直接地问:“我想听听你和古杉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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