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夏比江北要鲜活不少,只是湿热得很,除此之外,翠株粉桃,青山飞花,无论色彩还是气候,都要比江北热烈不少。
郑听雪一早便抵达江南庐邑。他只穿一件雪白单衣,长发束成马尾,腰间挂一白梅,一身轻便地往城里走。白龙早在城里候着,一见到他,多的话也不说,迎上来与他说明情况:“老爷和小少爷都在家里。”
郑听雪应了一声。
“抓了一个。”白龙低声道,“只问出他们受聂踏孤之命而来,目标是小少爷。至于他们来了多少人,都是些什么人,他不肯说。兄弟们使了些方法,没让他自尽。”
“知道了。”郑听雪直接抄小巷,声音平静,“先回家一趟。”
三年前,郑家分裂成两半,一大半同郑老爷一起迁往江南庐邑,一小半留在江北青冈——这一小半由郑听雪和一个几近空壳的郑家老宅组成。郑家对外说法是为了郑老爷养病,但知情人都知道郑家是被聂家逼得没有办法了。自从张小风身死,郑暮州卧病在床,郑家生力军被削去大半,面对实力终究不俗且人数远占优势的聂家,终究还是有些吃亏。
在那个时候,没人注意到郑听雪。郑听雪在正年少时并不出名,他低调,不与任何人交手,更未杀过人。
他在众人面前无足轻重的形象在三年前一个深重雨夜彻底颠覆。
那是一个寻常的夜晚,青冈城中一名摆夜摊的小贩正在收拾摊位,夜里雨声大,他自顾弯腰清理东西,忽然听到“啪”的一声,是摊位后商铺门上悬挂的琉璃灯被风吹落在地上,琉璃罩子摔碎大半,碎片散落在地上,灯芯还勉强在雨水里燃着光。
“这鬼天气。”小贩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小跑着去捡滚落到路中间的灯,他小心捧着破碎的灯罩,护住里面的灯芯,刚一转身,忽然看到斜后方两步远处走来一个人。
那人少年身段,一身白衣被雨水打得湿透,头顶雷声鸣动,闪电在夜空中划开道道白光,合着微弱的琉璃灯光一照,照出他冰冷的轮廓,和脸上狰狞可怖的血。
小贩骇得大叫一声,那人便顿住脚步,侧头看过来。
是当时十七岁的郑听雪。
郑听雪脸上的污渍混着雨水往下流,脚下拖着绵长不见尽头的血痕。那双漆黑清澈的眼睛却一如既往平静无波,在黑夜中闪过寒冷的光。他见小贩吓得坐在地上,便顺手将手中白梅归入剑鞘,稍一行礼,“余叔,吓到你了。”
“是,是听雪啊。”小贩惊魂未定,说话还哆哆嗦嗦的,“这这这,脸上怎么全是血……”
郑听雪淡淡答他:“无事,不是我的血。”
说完,转头消失在了无边无际的黑夜和大雨之中。
两日后,一名猎户在山中发现数具尸体,当即下山报了官。官府派人进山一查,整整数出一百零五具尸体。其中十四名乃官府重金悬赏的杀人犯,手中人命无数。
他们全是聂家的人。其中有名有姓者在江湖上均是臭名昭著之人,因武功阴毒,下手狠绝,江湖人不愿招惹,官府也头疼。
这些人在一夜之间全死了。
自那以后,郑听雪名噪江湖。人们至今对年仅十七岁的郑听雪究竟是如何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雨夜深山中杀掉聂家一百零五名高手一事津津乐道,版本虽然越传越离谱,但事实就摆在那里不会变。有传言怀疑那些人是否真的是郑听雪一人所杀,但是这种质疑在不断有人找到郑听雪切磋的过程中,渐渐消失殆尽。
郑家搬迁至江南后,与聂家又隔开一条宽阔江水的距离,也隔着郑听雪——郑听雪生生挡在从关外通往江南的道路上,拦下了所有魑魅魍魉。
从此江湖上不再有白梅老祖,只有以一当百的小白梅。
郑家在江南庐邑定居于依山傍水之处。院子周围种着繁茂的常青树,院内也摆了不少花草。院子虽然不大,却被打理得很好。
郑听雪走进院门,他无心江南风景,直奔父亲的居室。走到一半忽然停下来,侧头看向白龙:“舀歌呢?”
白龙一愣,难得露出不确定的表情:“我离开之前还在家里和玄武一起玩。”
郑听雪看着他,白龙立刻说:“这便去找。”
说完忙不迭走了。
郑听雪走进父亲的房间。房里采光很好,桌上和窗台上摆着新鲜的盆栽,可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却暗得压抑。郑听雪来到床边,见郑暮州躺在床上睡觉。他的父亲又老了很多,脸上遍布皱纹,身形都老得缩了水。他睡在床上,大热天里盖着厚被,梦里也一副不太安稳的样子。
郑听雪伸手去探他的脉。冰冷,虚浮,但尚且稳定,没有中毒或者病重的迹象。这轻轻一触,郑暮州便醒了。他睁眼看到三年未见的儿子,表情也没什么波动,只低低咳嗽一声,说,“怎么来江南了。”
“来看看。”郑听雪说。
“没什么好看的,一把快死的老骨头罢了。”郑暮州重新闭上眼,“去看你弟弟吧。”
父子俩都不是话多的性子,即使三年未见,也没什么父子情深的感人画面出现。郑听雪也不多言,只将床幔往上系了点,便转身离开。
他坐在堂前等了一刻钟,等到院外传来劈里啪啦的吵闹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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