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平九看着眼前一口温火炖的砂锅。
锅中黑汤正一鼓一鼓的煎熬着，苦涩的热气腾起来，草药味十分浓重。
大约半个时辰后，平九走神的思绪才渐渐收回来，炖药的火候正好，平九把药汁倒在碗里，倾斜着晃匀了一下碗底的药渣，然后端着碗从厨房走进屋。
一个时辰以前，平九收拾行李的时候，是铁了心打算找个深山老林去隐居了，一个时辰以后，平九看辰昱这个身体状态，又真担心他吐血吐死在这里。
平九端着碗，推开门时，还叹了口气。
他是知道近几年辰昱的身体状况不太好，却没想会差到这个地步。
辰昱在床边的一侧，他倚着墙坐着，一向锋锐的眼神光整体黯淡下去，却又升起来一丝怪异的凝视感。
他正在凝视着虚空的一个点，眼眶有一圈略深色的痕迹，周身的气氛十分空荡，但神情中紧迫的逼仄感还在，他的体内好像完全绷着一根弦松不下来，用一只手半撑在身侧的墙上，看上去仿佛一只身受重伤却蓄势待发的螳螂。
平九端着药走进来了，辰昱视线没偏，只身体微微动了一下。
平九端着碗走到他跟前，看了辰昱一眼，然后顺势在他身边坐下来。
平九坐的位置不至于贴着辰昱，也不会显得很疏远，他把手里的瓷碗往床沿的平板上一放，道，“喝了吧。”
辰昱闻言，视线先是微小的挪动了一下，然后转过头，目光这才投到旁边碗里黑色的汤汁上。
只看了一眼，身体就条件反射从腹部呕吐般抽搐了一下，他的表情难以忍受，脸色白的发灰，随即别过头去。
平九见他半天没有要拿起碗的趋势，开口道，“不喝？那你想怎么办。”
辰昱反胃似的皱起眉，仿佛强忍着什么，“喝不下。”
平九闻言索性站了起来，他端起碗走到辰昱正面跟前，碗就顺势递到他嘴边上，道，“良药苦口，你得喝。”
辰昱被那药味激的喉咙滚动了一下，他视线在旁侧盯了很长时间，被平九往前一抵碗边靠在唇上，视线又回牵过来一点。
可是拗不过平九的手，还是接过碗喝了。
这药刚一喝下去就要往上反，辰昱一只空着的手攥实了，强忍了一下身体的条件反射却撑不太住，平九眼疾手快的迅速给他推了两个穴位，然后道，“别吐。”
平九手上这两个穴位正是止吐的效果，推几下恶心感就会消减不少，辰昱神情艰涩的换了几口气，待胃里翻涌的感觉逐渐淡下去时，他干涩的咽了一下喉咙。
平九看了一眼辰昱的表情，见他稍微好受一点了，又去给他倒了一杯水。
辰昱接过杯子，里面的水温澄澄的，触感温度刚刚好，他就着水喝了一口。
水下去了，恶心的感觉只剩下嘴里些许苦味，辰昱缓了一口气，然后把杯子放下来，放在两只指骨分明的手的中间交握着。
他坐在那里，身形瘦削又很落魄，有一种令人心惊的观感，仿佛一卷华锦的泼墨画，边角泛黄稍微褶皱起来，可是恰到好处的放肆又颓败。
平九端着空碗放到桌上，辰昱视线始终落在地面上，低声说了一句，“没吐。”
平九听了，放下碗的手一顿。
然后转过身，走回去。
又在辰昱旁边坐了下来。
这大概是两个人近几年来第一次静下心来坐一坐了，只是眼下境遇，说不上什么感觉。
安静坐了一会，平九从胸腔里吐了口气出来，他语气有点淡，道，“喝点粥再睡。”
辰昱遍布伤痕的手缩紧了一下，又松开。
然后他低下头去，茶杯一松摔碎在地上。
辰昱的手肘撑着膝盖，再把整张脸深埋进双手中，道，“睡不着。”
屋外天明明大亮了，偏有一处窗户隔栏的阴影分割在他的身上，密不透风的交织成几个方格。
平九看着地上破碎的陶片，再看着投影在地上的有序的方格，突然又想起来方才在门口的场景，辰昱意识不太清醒，却固执的反复说了几遍的话。
辰昱的想法和平九一向很不同，辰昱始终压着的情绪也一向很浓烈，他有一团见不得光的欲望在涌动，从前是，现在也是。
可正如宋淑瑶所说的那样，很多时候，平九能敏锐的捕捉到辰昱的感受，却不能从根本上了解对方的想法。
他们的关系暴露出来，从何处进去都是一个难解的局。
平九联想到那一地的鲜血，和手指上蹭下来的那一滴滚烫的泪，他的心里也静不下来。
平九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
然后站起身，道，“我去熬点粥。”
辰昱的头仍然没抬起来，在身后语调没起伏的开口，“你什么时候走。”
嗓音低沉沙哑，扫过地表的尘埃，不像是在询问的样子。
平九脚步一顿，沉默片刻，道，“再说吧。”
然后推门走了出去。
————————————————分割线————————————————
米粥是很简单的一道工序，熬制的时间跟煮药差不多。
饭香味随着蒸气冒出来之后，平九想到自己也没吃过饭，索性又拌了一小盘咸菜。
再次把饭菜端进屋里时，辰昱还坐在原处没有动。
他像是被人点了穴一样，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仿佛时间在他身上静止了一样。
平九把两碗米粥和咸菜摆在桌子上，又把两双筷子和勺依次放在碗边上，然后回头道了一句，“来，吃饭。”
话说完了，见对方还是没有动作，平九停顿了两秒，还是走了过去，“还能站起来么？”
辰昱终于把盖在脸上的手放下来了。
他双手撑着膝盖缓慢的站起来，道，“不至于，我自己走。”
平九目送他一步一步走到桌子前，然后自己也走过去坐下。
辰昱端起碗，半天不动一下筷子，平九自己扒了两口饭，然后把手托着碗放下来，跟他搭话，“咸菜能吃么？”
辰昱动了一下手，然后捡起碗旁的勺。
辰昱整个动作做的很慢，但吃饭的时候，骨子还有一种宫廷里的常年养成的仪式感，他不用筷子，舀了小半勺粥在勺子里，等凉的差不多的时候再举止间十分有分寸感的喝了。
即使是粗茶淡饭，偏生让他吃出来一股子价值不菲的感觉。
平九看着他慢吞吞的喝到第三口时，手上替他动了一下。
他用筷子捡了两小粒咸菜依次放进辰昱碗里，辰昱也没再出言拒绝。然后平九端起自己的碗又扒了一口粥，见辰昱动作停下来了，以为他是不想吃，道，“尝尝吧，还挺清口的。。”
果不其然，就见辰昱手上顿了一下，又一言不发的把碗里的咸菜吃了。
平九问他，“再来点吗？”
辰昱咽下去嘴里那口饭，道，“好。”
喜欢平九请大家收藏：(m.bxwx.co)平九笔下文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