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多年后的某一天,七哥大病未愈,突然命侍卫传我进宫,要在御书房召见我,我却有种不好的预感。
七哥坐在诺大的桌子后面,他身上披着龙袍,身段瘦削仍然坐的挺立,他面容白而微青,呈现出一种极不健康的脸色,他的手上攥着一块雪白的丝巾攥的死紧,我一进门,正见他将白巾掩在嘴上低沉的咳嗽,待他放下来时,那上面几颗鲜红的滴子印看得我心惊胆战。
我甚至跪拜的礼数都忘了,几步走上去,怔愕的对七哥道,“皇兄,你怎的!……”
七哥皱着眉,那眼神光枯的像没了水的井,死气沉沉的望着一端,却偏生,神色间不流露出一点痛苦的端倪,他只是面无表情,阴沉的,凌厉的凝着一种气息,片刻后,他闭上了眼。
近几年我知道七哥身体状态不很好,却从中一直找不到根源所在,我自然不敢去问他,只私下问过母后,可母后对此也没有头绪。眼下,我被七哥这种异常虚弱却又气势不减的状态震得一个字也不敢说,只能呆站在原地,很久之后,方才听七哥开了口。
七哥总是这样,但凡他跟别人开口,说的话从来都不是商量,即使眼下他看上去很不舒服,出口的话还是有一种毋庸置疑的魄力,他沉着嗓子沙哑的跟我说,辰景,帮朕一个忙。
七哥甚少会这样叫我的名字,只辰景二字一开口,我就知道事情不对。他说是帮忙,可我跟他二人都知道,他会这样跟我说,就是这件事我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对于七哥的安排我一向不拒绝,哪怕他要削我爵位扁我为民我也不会有怨言,我只是想不出七哥有什么是需要我帮他做的。
我无言又紧张的看着他,甚至感受到了许多年前才有的一种恐慌,七哥何曾如此虚弱过,更甚至让我有了一种他即将命不久矣的错觉,片刻后,便见七哥睁开了眼睛,他的眼底一片漆黑,紧皱着眉,却又好似想到什么,眉目间偏生染上一点孤执的寂寞,他伸出自己的一只布满伤痕的手,指着我说道,朕今日写好传位的旨意,你明日便去下布告,就说朕死了,一了百了。
于我当时,说是如雷灌顶,也不过如此了。
我几乎是直接就跪下去了,忍着泪意磕头下去,喊,皇兄你这是干什么,你三思啊!
七哥却对我的劝说置若罔闻,他身体向后倚靠在宽敞的龙椅上,衣襟空荡,更显得整个人清瘦的过分,究竟是什么在折磨他?我不知道。
没有人知道七哥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尊敬,最崇拜,也是最敬畏的人。我自知不是当皇帝的料,可既然是七哥让我做,想到这样若也算帮他,那么我便做了。
初登早朝那几日,我每每面对文武百官的奏折总不时地手忙脚乱,背地里还见得右丞相默默叹气,他倒不是不尊重我,只是或许在怀念七哥当政的日子。百官即这样想,我又何尝不是。
最终,当政了一个多月,我还是没忍住去寻七哥了。
那时,我已然知道七哥去了哪里,也知道他是为了谁去。
我心里总还有一点幻想在,我想七哥许是只用我代政一点时间,时间一到,他还是会回来的。
真当我见着七哥的时候,说不出是惊多一些,还是喜多一些,只觉得我前些天一时不停绕在脑子里的幻想,有点破灭了。
我原先听太医院的说辞,知道七哥身体状况很差,隐隐的令太医院有种无力回天的感觉,可我再见他时,不过一处普普通通的农家小院,他在里面,竟隐约让我见到了一丝昔日里的影子。
曾几何时,七皇子辰昱才情冠世,风华绝代,而今他仅仅立在那里,便是神姿卓尔,气势非同凡响,一如我十岁那年初见般深刻。
令我突发的有一种感觉,我感觉他的双眼凌冽又明朗,那口枯井涌上新鲜又冰凉的泉水,不再满目阴沉,不再无望的躁动着。
五年了,我未曾再见七哥这样通达过。
自嘉康往京都走,我一个人来,又一个人回去了。
而后自那日一别,我又在宫中忍了三个月,每天被那一帮子糟老头围着纠缠,三个月一过,我又坐不住了,我派人打听了陆秋鸿的行踪,所幸他如今不再遮掩踪迹,要找起来也不很难,于是在某一天,我再一次偷偷溜出宫。
若说上次我去寻他是为的见一面七哥,看他过得好不好,那么这一次,我确确实实是有所图的。
陆秋鸿早在两个月前就已经离开嘉康,听闻他与七哥二人一路南下,在一座有名的鱼米之乡落了脚。我便循迹去了。
我又挑了一个陆秋鸿独自出门的时机找上他。
陆秋鸿再一次见到我,看上去似乎并不觉得意外,只是那清清淡淡的神色间显得有一丝无奈,他这个人总这样,好像什么大涛大浪面前都不见得会惊动,至多,就是无奈。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不见得忧愁,反而显得像是有点哄小孩似的看着我,他跟我说,“陛下,怎么了,谁又给你气受了?”
我这么一听,还真觉得有点生气。
从若干年前御书房门口见面,我叫陆秋鸿这人陪我切磋,他就是这样一副神情,如今又是这样,就好像我很好忽悠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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