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持了片刻,我终于低声开口:“可以……可以给我写信吗?”说完,我忐忑极了,低着头,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
“好啊。”他轻笑一声,然后发动了引擎,离开之前,他忽然伸出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小寻,记住我对你说过的那句话。”
他没有食言,离开一个月后,我收到他从哥伦比亚寄来的第一张明信片。他的字迹龙飞凤舞,像他那个人一样随性恣意。明信片的版面有限,他只写了寥寥数语,我却将那短短几行字反反复复看了几十遍。那天晚上,我抱着它甜甜地沉入梦乡,后来我还做了一个瑰丽的梦。
在我的抽屉里,有一只方方正正的铁盒,那里面,装着三年间傅家宁从南美各地寄给我的明信片。那些明信片的图案,都是当地的风景,有漫长的海岸线,也有茂密的原始森林。其中我最爱的一张,来自阿根廷的乌斯怀亚,苍茫的海岸线上,静静地伫立着一座灯塔。他在背面写着:人人都说乌斯怀亚是世界尽头,这里是通往南极路上最后的补给站,这里有着世界上最迷你、最遥远的小邮局,这是来自世界尽头的问候。我一切都好,勿念。
我一切都好,勿念。
这是他每一张卡片上的最后一句。
可是,他不知道,我想念他,没有哪一天不想念他。
我的指腹缓缓滑过那座灯塔,乌斯怀亚,乌斯怀亚,我在心底轻轻地念着这个名字。总有一天,我会亲自到那里,仰望这座世界尽头的灯塔。
与他一起,走到世界的尽头。
那是我十五岁时,最大的,唯一的,心愿。
肆
再见到他时,有点猝不及防。
是在医院里,他躺在床上,腿上打着石膏。
我站在病房门口,眨眨眼,再眨眨眼,生怕是自己的错觉。
母亲回头喊我:“傅寻,你愣着干吗呢?快过来!”
我慢慢地挪到他的病床前,他瘦了很多,大概有伤在身,胡楂也没怎么刮,下巴上青青的,脸上尽显倦容。我看着他的“石膏腿”,握紧拳头,不敢吭声,眸中忽然涌起大片的雾气。
母亲嗔怪道:“傅寻,你怎么回事呀,不知道叫人吗?真是越大越没礼貌!”
傅叔笑说:“这么多年没见,小寻怕是不认识她小叔叔咯!”
我咬着下唇,沉默着。我怕自己一出声,是哽咽的。
“嘿!小寻,好久不见。你都长这么高了。”他的语调同我记忆中一样,温温柔柔的。
趁着傅叔与母亲去找医生问情况了,我在床边坐下来,摸摸他腿上的石膏,轻轻地问:“疼吗?”
他说:“疼,怎么不疼!”
他又说:“嘿!正好呀,可以休息一阵子!你说是不是因祸得福?”
他总是这样乐观、豁达。
后来我听母亲说,他在一次采访中出了车祸,当时伤得挺严重的,却坚持没告诉家里,直至伤好了许多,才转移回国内。
在医院住了几天,傅叔便将他接回了家里。
那些天,我一放学便急急忙忙地往家里赶,连画室里的课都不去上了。回到家,见母亲刚好端着药从厨房里出来,我一把接过来:“我去送。”然后一溜烟跑上了二楼。
傅家宁正坐着轮椅,靠在窗边埋头看一本书。我将药端给他,他皱了皱眉,捏着鼻子慢慢喝下去。
我在一旁直偷笑,原来他跟我一样怕喝中药啊!
我们说了一会话,他便有点倦了,让我扶他上床休息。他闭上眼,很快便进入了睡眠。我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坐在床边,凝视着他。
只有这样的时刻,我才可以肆无忌惮地看他。
我缓缓伸出手,迟疑了下,最终慢慢地触摸到他的面孔,我的手指忍不住轻颤,这是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唇……这无数次入我梦来的眉眼,终于,在这一刻,与我的温度相贴。
当我的嘴唇贴上他的时,我听到自己狂乱的心跳,如擂鼓般。只一秒,我便迅速直起身子,满脸通红地转身。
我的眼睛蓦然睁大,而站在门口端着一碟水果的人,也正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母亲将我拽进她的卧室,满脸惊惶:“你……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平静地说:“我知道。”
母亲一怔,继而低吼:“他是你叔叔!”
我咬了咬唇:“我们并没有血缘关系。”
“傅寻!”母亲扬起手,在半空中忽又顿住,颓丧地放下来,“你现在姓傅!你的户口登记在你傅叔名下!”
我重复道:“我们并没有血缘关系。”
“你……”母亲指着门口,手指发抖,“你给我出去,出去!”
我默默走出去,我并不害怕被母亲知道,我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人,这并没有什么错,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伍
自那晚之后,母亲便再也没让我给傅家宁送过药,也阻止一切我单独跟他在一起的机会。没过多久,他去医院拆了石膏,腿伤渐渐痊愈,他搬回了自己的公寓,之后他销假回去上班,开始了忙碌期,我见到他的机会更少了。
这天放学,公交车上,坐在我前排的两个女生一直在聊天,她们的声音不低,我断断续续听到了一些。最后,其中一个对同伴说,既然喜欢他,你就要告诉他啊!
忽然间,另一个声音响在我耳畔,小寻,喜欢呢,就要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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