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你只有一个妹妹吗？
魏老夫人年纪大了之后，不大受得了熏香的那个味儿，便是再清甜不过的香，她也觉得刺鼻，闻久了，头疼还恶心。
可这屋里总不见点儿香气，也不合适，反正人成日进进出出往来的，再加上屋里都是些实木的家具，便是日日开了窗，开了门，通风散气的，屋里照样闷得慌。
后来宝云就想了个主意。
老太太是喜欢花儿的，花香虽然淡，比不得熏香味道来的浓郁，却刚好适合老太太。
横竖老太太如今受不了那么浓郁的香气，她便日日都带了小丫头，一大早到花圃里去采了鲜花来。
而西次间因是老太太每日无聊时最常待的，如今夏日炎炎时节，宝云便又叫人取新鲜的瓜果来，拿冰镇着，要吃的时候又刚好吃，不吃的时候呢，丫头在屋里伺候，就站在那盛了冰的瓷盆旁边儿打扇，又凉快，瓜果的清甜又扑鼻而来，真是极秒的。
为这个，她哄了老太太高兴，还得了魏老夫人一支金簪的赏。
许容楚跟着眉寿进去的时候，圆脸儿的小丫头正在站一旁打扇。
魏老夫人揉着眉心坐着禅椅上，老僧入定一般，明明听见了人进屋的动静，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眉寿努努嘴儿，又朝小丫头一招手，领了丫头退出去。
许容楚先前嚣张的气焰全然不见了踪影，乖的雀儿一样，慢腾腾的挪上前两步去。
他人还没站定，老太太瓮着声：“站着。”
许容楚面皮一僵：“祖母……”
“拦着你妹妹做什么？”魏老夫人才舍得掀开眼皮，扫过去一眼，淡淡的，不轻不重的哼一声，“真是好本事，越大越能耐了，如今会在内宅里拉着你妹妹纠缠，一点儿不顾着体面！”
许容楚有很多年没见过老太太动怒的样子了。
可他知道，祖母并不是菩萨性子的人。
年轻做姑娘时候，从富贵，到落魄，跌宕过，挨过欺负，才更有脾气些。
母亲同他说，别看祖母这些年颐养天年，实际上心里是什么都清楚的。
又精明，脾气又大，这些年来，不过是能忍的都忍了罢了。
再加上大伯母掌家后，祖母凡事都顾着大伯母这个当家主母的体面，这才什么都不插手，真正放了权，叫大伯母当家做主去，真是给足了大伯母面子。
许容楚有一肚子的话，却全都哽在喉咙里，说不出，也咽不下。
魏老夫人稍坐正些身子，眼睛也彻底睁开了，面前算是正眼瞧他：“这么大个人了，跟你十几岁的妹妹动手，你多有本事啊，是不是？”
“祖母，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没有是非不分，做个拎不清的糊涂蛋？没有同你五妹妹动手，弄得她胳膊上淤青一块儿？还是方才没有拦住她的去路？”
魏老夫人沉着脸，手掌在禅椅的扶手上一拍：“我没叫眉寿出去拦你，你是不是打算在寿安堂打你妹妹？”
许容楚吓了一跳。
一向知道祖母偏疼许成瑜，他今儿也算是正撞在了祖母这儿了。
本来他没想跟许成瑜发脾气，就是问清楚，理论两句。
别的地方逮不到她，只能在寿安堂堵她。
他想着离正屋也有距离了的，祖母横竖听不见，便是声儿高了些，也不怕惊动祖母。
却没想到……
许容楚双膝一并，又一软，直挺挺的跪了下去：“祖母您消消气，气坏了身子，孙子就该死了。”
孩子都是孝顺孩子。
魏老夫人气儿稍顺了些，长叹一声，只是仍旧沉声：“你起来。”
许容楚拖膝行着，凑到老太太跟前去，跪在她脚边儿：“把您气成这样，我该跪着。”
魏老夫人手掌换了个方向，落在他头顶上：“你长大了，该比小时候更懂事的。容哥儿，我记得，小的时候，你大哥哥是个老成的，很少凑在我身边嬉笑玩闹，三姐儿又不常到寿安堂来，就你整日陪在祖母身边儿，性子也活泼，还会学了那些有趣儿的话，专门来哄我开心。后来，你们兄弟长大了，你大伯和你二叔也都添了小的，你虽然不常来哄我开心了，可对弟弟妹妹，都是极好的，如今这是怎么了？啊？”
许容楚鼻尖儿一酸：“您还都记得啊，那都什么时候的事儿了，您怎么还记得。”
“你们兄妹小时候的那些事儿啊，我就没一件忘了的，这越是上了年纪，反倒记的越清楚。”
魏老夫人把人往怀里搂了搂，“你长大了，不在祖母跟前撒娇了。族学里有崔夫子，家里有你父亲和你大伯跟大哥哥，他们悉心的教导你，也不用我这个老太婆成日念叨，教你道理了。可是容哥儿，你今次又都干了些什么呢？”
“祖母……”许容楚捏了捏手心儿，“成瑶病得很厉害。那天我抱着她从家祠出来，她浑身滚烫，小脸儿涨红，连喘口气都困难得很，我很怕……”
他说着，那种感觉，又从脚底钻上来。
他一向自诩凉薄之人，可亲生妹妹在他手上，活的艰难的模样，这么多天了，始终没能从他脑海中淡忘掉。
他每天都要到成瑶那儿去看一眼，要确认她是安然无恙的，才能安心。
许容楚手脚冰凉：“您不知道，我真是气坏了，我那时候想，成瑜怎么能这么害她呢？怎么能这么欺负她呢？可我并不知道，她做了那些事。”
“胡说！”
魏老夫人的脸儿彻底冷肃了下来，声比先前的沉闷中，更多出三分清冷：“容哥儿，你还跟我撒谎？”
许容楚忙摇头：“是后来成瑜说，我才知道的。可那会儿母亲和小柳娘子在屋里，已经好长时间过去，一点儿信也没有，我不知道……我很怕成瑶就这么去了……您知道，母亲曾经，小产过，我失去过一个弟弟。事后我当然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也晓得祖母把我叫到寿安堂，是觉得我实在糊涂，但那个时候，我顾不上那么多，我只知道，不管成瑶做了什么，她都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三姐儿是你的亲妹妹，七姐儿难道就不是吗？”
魏老夫人把他推开些：“我不跟你说五姐儿，你对她一肚子的不满，我只问你，七姐儿呢？她的委屈，谁替她伸张呢？你只有一个妹妹吗，容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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