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太极殿内灯影幢幢,劲朔秋风涌进大殿。
深秋桂子的清香,与极品龙涎香的气息混成一团,熏得人昏昏欲睡。
骊淳可不敢打瞌睡,仍旧直挺挺站着,耳朵竖起,一刻也不敢松懈。
他时刻记得黄绰教他的话,宫里的去势之人,都是钉死了的贱命,再风光,奴婢就是奴婢,永远成不了主子。所有妄图成为主子的宦官下场都很凄惨。
黄翾和霍霄、项冲雁行步入大殿,贺凌已经跪在那里。
隔着老远,霍霄就听见贺凌说:“陛下,请为臣的姐姐做主,为贺家做主。”
三人来到玉阶下屈膝下跪,齐声道:“臣叩见陛下。”
霍霄瞥了贺凌一眼,对方不加掩饰地怒目而视,给他一个“要你好看”的眼神,让他自己体会。
大殿里安静到令人窒息,只听见风掀起帷幔的“嗖嗖”声,皇帝坐在玉床上,双手交叉搁在颌下,神情漠漠,仿佛在发呆。
霍霄打了个冷战。
他第一次对“孤家寡人”有直观的感觉,大约就是台阶上的这幅画面。
过了很久,皇帝才缓缓开口:“你们三个知罪吗?”
霍霄和黄翾都不开口,唯独项冲叩首道:“臣知罪,臣不该议论内宫之事。”
霍霄连忙跟着叩首:“陛下,是臣先挑的头,乘凤他只是听,没有跟着臣一起说。”
两个同谋都供出来了,黄翾独木难支,他颓然道:“陛下……臣罪该万死。”
“罪该万死?”皇帝竟然笑了,“你倒是死一万次给孤看呀。”
黄翾郁闷了,这说话方式,不是元劭一贯的套路啊,他觉得自己陷入官生的至暗时刻,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失宠了。
元劭注意到黄翾幽怨的眼神,笑得反而更欢,他有奇怪的癖好,热衷于捕捉别人眼中的失落,哪怕是宠妃和宠臣。
霍霄对这套怼人的风格熟得很,元劭染上落霞的坏习惯了。
落霞哪儿都好,就是牙尖嘴利,经常埋汰他们,陆离这样的老实人动不动就被落霞刺到怀疑人生,能对付落霞的只有阿莫赫那个憨憨。
霍霄往前跪走几步,申辩道:“陛下,臣等并非有意窥探宫闱之事,只是商量着明日的秋日大祭,担心皇后不能到位,这才多嘴了几句,这事关梁国和敕勒邦交,臣等不得不忧心啊。”
皇帝哂笑:“你还有理了?”
“你少说得冠冕堂皇!我在窗外听得清清楚楚,黄翾说皇后被禁足恐与贺庶人有关,话里话外都把皇后被禁足的责任往家姐身上推!”
贺凌见缝插针地反驳:
“你们三个,无非是看家姐被废,就落井下石,想再扣一个罪名,彻底除了绊脚石罢了。”
“光禄勋不过提了一句,你就要胡思乱想硬给我们扣帽子。”霍霄立即接口道,“我们担心的是秋日大祭!”
“秋日大祭?”贺凌冷笑,跟着抛出一句要命之语:“霍都尉,你真正关心的是皇后吧?”
“啪嗒”一声脆响,空荡荡的太极殿中回音阵阵,骊淳手里的拂尘掉在地上,皇帝偏过头,望向他。
骊淳跪下来,不停磕头:“奴婢该死!”
“这就吓死了?没用的东西。”皇帝嗤笑,“滚出去,换息如来。”
骊淳拿起拂尘,逃也似地跑出了太极殿。
太极殿陷入彻底的死寂。
息如抱着拂尘,小步走进太极殿,站在骊淳原来的位置。
霍霄抽空看了这位老熟人一眼,息如保养得很好,几乎没怎么变——还是那么像娘们儿。
“说啊,怎么不说了?”
好半晌后,皇帝清冷的声音才重新响起,他口中吐出的每个字节,都带动着大殿上每一个人的心脏共震。
黄翾半条命都要被吓没了。
霍霄骨子里就是个疯子,不等别人利用,自己抢先把这块疮给揭了,这辆战车,玩儿的就是刺激,玩儿的就是心跳。
“陛下,臣……臣所言并非毫无根据。”贺凌好容易抓到一个作死的机会,可了劲儿往死里作,“霍都尉与皇后之间,坊间传闻甚嚣尘上,臣流连酒肆时听过不少。”
“什么?”霍霄和元劭异口同声诘问。
贺凌这人不怎么着调,胆气着实纵横,眼睛一闭,不管不顾就上了:“百姓们都说,霍都尉在瀚海滞留半年,是为了敕勒公主,也就是当今皇后。”
“那他们知不知道,瀚海不仅有公主,还有乘凤?”霍霄拧眉反问,跟给皇帝戴绿帽比,他还是老老实实当“盖”吧。
“知道啊。”贺凌猛起来比霍霄还要莽,“要不怎么百姓们都说高阳侯风流呢?”
一切隐伏于平静水面下的猜疑和非议都经过贺凌的口,彻底被摆上台面。
项冲观察了一下皇帝的神色,这位年轻帝王的脸上出现明显的自我怀疑,这神态项冲再熟悉不过了。
许多年前,每当有人在他的父皇面前提到母后的上一段婚姻,随灵帝那张不可一世的脸上就会呈现这样的神情,还会将提及的人全都杖死。
别人一说就跳脚恰恰是不自信的表现。
“高阳侯不风流。”项冲突然插口,声音不大,却很坚定,“在敕勒,我们每天晚上都睡在一个帐篷里,他受了重伤,连起夜都要我陪着去,羽林令可以作证。”
“陛下,臣冤枉。”局面越是危险,霍霄越是镇定,他抛出准备已久的帽子往对方头上扣,“一定是贺凌认为皇后抢走贺庶人的皇后之位,怀恨在心,千方百计污蔑臣与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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