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萧霆瑜不过十几岁的少年人罢了，即便出身将门，也是从小娇养着的，他人生的第一场仗输得彻头彻尾。
宁英似乎可以想象战场上的惨烈景象，似乎可以听见那刀兵杀喊之声，甚至可以感觉到萧霆瑜心里的疼。
“幸亏叶旭于危难之际救下我，又和其他将士们一起将我护着，才算捡了命回来。本想迅速撤回，报大军来援，谁曾想，回途中迷了路，又遇上大风暴，若非……若非得人相助，恐怕都要埋骨荒漠。”
宁英好像从萧霆瑜的话语里听到了另一个故事的开头，抬眼望着他。
萧霆瑜缓缓捏紧了右手拳头，咬着牙，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是他第一次亲身经历惨烈的战争，第一次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不停嘶喊、倒下、血肉模糊、身首异处，第一次杀红了眼，分不清天地之别，只有混沌的血污混着黄土风沙成了人间烈狱。
血杀之后，苟且贪活，却又在荒漠中迷路、遭遇风沙，在无尽绝望之后，依然是绝望。
输，不可怕，可怕的是，生命与血肉的代价令他无法承受，活着，独自活着，才更叫他无法承受。
宁英见他脸色枯白、眼神中满是无尽的悔恨，她轻轻覆手握住萧霆瑜的手。
“都过去了。”
萧霆瑜抬眼看了看宁英，忽的轻轻一笑，眼中似有氤氲。
久久，萧霆瑜才继续说道：“故事的结局，你知道，我亲手葬了叶旭，还有，还有那位姑娘，他们在城关里外，不过是无数墓冢的其中一二。”
叶旭的事情，萧霆瑜是略微知道一些，却一直不晓得他心里念着的那个人究竟是谁，直到那十几日在荒漠中才看明白，求不得的苦，爱别离的痛，空余悔恨随生命消散。
“而我，右臂的伤因救治迟了，再无法复原如初，我娘，不久也过世了。”
萧霆瑜表面潇洒，心里这道伤却是看一眼都疼的血流如注。时间匆匆而过，有些事情，却怎么都过不去。这么许多年，他不停的回忆，懊悔、痛苦，可若再让他选一次，他依然会随军出关，像诅咒一样的宿命。
宁英轻启唇，却不知说些什么话来宽慰。之前苏磬和简容都向宁英提起过萧霆瑜右手的伤，可宁英什么都不曾问过，只当做不晓得，今夜萧霆瑜自己提起，想来他也知道瞒不过苏磬，也无意瞒着宁英。
萧霆瑜呢喃一声：“都是我的错。”
宁英起身，轻轻拥住萧霆瑜：“不是你的错。”
萧霆瑜张开双臂抱住宁英，窝在她怀里，双肩微颤，听他闷声说：“不，是我的错。自那一战，我军损失惨重，朝廷上一面倒地皆言避战，就连我爹都下死令任北胡叫嚣，神策军只守不攻，不许出关应战，也因我手臂之伤，不许我投身军中。后来赫德和北胡越发嚣张，侵袭的村镇也越发频繁、越远、越深入大晋。”
“即便你没有私自随军出征，这一切都不可避免。”
宁英无声叹息，近年边关奏报她都有看过，甚至听先帝与太傅议过。边关城镇零散，既要寻着地下水脉而建，又需有土地能开垦种植，想将这些城镇村寨所有人都挪进关内是不可能的。
萧岭曾效仿前朝兵制，分兵入村寨，无战时务农，安家立业，也可时时保护边城百姓，北胡若有所动亦可即时报信。
萧岭之法虽有些成效，可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分兵如何能抵挡北胡骑兵来袭，十之五六还是不及救援、死伤无数。
朝廷和先帝逼战之心日盛，军令不可出战，边城村寨百姓更难生存。
萧霆瑜恨北胡好战残暴，恨赫德卑鄙阴毒，也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如今，他是举国崇敬的名将，声名显赫，可一将功成万骨枯，只有他能体会这风光背后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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